初冬的季节，寒风卷起枯叶的沙沙声，透过油黄的窗纸钻进屋中，连带着灰尘也从门缝吹进来
从发现自己来到崇祯八年的那一天起，李凌的心中始终被彷徨与痛苦所占据。
就像一个失去来路与归途的孩子，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管走向哪个方向都是一段忐忑的旅程。
直到一个瘦小的丫头抹着眼泪哭着找哥哥，李凌那双黯淡的眼眸才亮起来，或许，遗忘才是崭新的开始。
挽起袖子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李凌知道这辈子身后的小丫头和那个躺在床上的妇人，将会成为自己一生的牵绊。
小胖子的嚎叫没有持续太久，正房门的棉被帘被人推开，一位头插金钗的女子从里面一扭一扭的走出来，路过李凌的时候，丹凤眼狠狠的剜一下他。
“哎呦喂，我的宝贝儿子勒，你怎么这么命苦呦，都怪你那没用的爹，什么人都往家里领，现在好喽，连自家儿子都敢打，都是一些没良心的。”
听见母亲的哭嚎，小胖子可算是找到靠山了，瘪着嘴抽搭。
“娘，表兄踹孩儿屁股一脚，可疼了。”
赵氏一看儿子的袍服上有个脚印子，心里的火气噌噌直冒，掐着腰狠狠往地上呸一口。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账，要不是我赵家好心收留你母子三人，你们能有今天？早上街要饭去了，你还敢打我儿子？给我滚！”
“舅母，并非是”
“别叫我舅母，老娘可没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亲戚。”
李凌见这赵氏铁了心的想将自己一家撵出去，拳头不禁握的嘎嘣响，只是不知想到什么，握紧的拳头又缓缓的垂下来。
赵氏心中一松，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搂着儿子趾高气昂的哼一声。
“算你小子识相，汤药费就不用你们拿了，明天一早收拾一下赶紧搬走，省着我看的来气。”
李凌深深的瞅一眼赵氏，将这个女人牢牢记在心里，脸上露出一丝愧色。
“舅母乃是咱们良乡县有名的心善之人，何不饶晚辈这一次？”
“饶你一次？”
赵氏闻言更加的得意了，一边小眼珠子乱转悠，一边在小胖子的耳边嘀咕几句。
得到授意的小胖子，有些犹豫，下意识的朝李凌看一眼，刚才李凌的那股凶狠劲他可没敢忘。
不过见母亲如此厉害，心里的底气到底是厚了三分，得意洋洋的走过去一脚踹在李凌的小腿上，吓得小丫头哇哇大哭起来，哭着喊着求小胖子别打自己的哥哥。
小胖子哪里管那些，见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表兄一动不动，心里甭提有多兴奋了。
只是小丫头哭的有些烦人，下意识的就想推开她，不过手没碰到小丫头就被李凌抓住胳膊。
“打我可以！但别动我妹妹！”
小胖子一愣，转过头对上那道淡漠的目光，不禁心头一哆嗦，讪讪的收回手，不过感觉自己有些没面子抬起腿又踹李凌两脚，这才解气。
赵氏等儿子出完气，心里的火气也消了，打量一番站在那的李凌，有些意动。
一身浅麻长袍，外披一件粗布长衫，身材高挑，虽然看面容文质彬彬，但是五官颇为英俊，最主要的是那双眼睛极为有神。
回过头在看儿子，十四岁的年纪，就胖的跟个小肥猪似得，至今连个《千字文》都背不下来，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正在这时，满脸褶皱的老妈子走过来小声说
“夫人，老爷吃酒回来了。”
赵氏眉毛一拧。
“哦？讨债鬼回来了？
说话的功夫，从门外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一个七尺大汉，黝黑的脸庞通红一片，只是任谁看了都会明白，老爷又喝多了。
男子扶着门框扫一眼院子，打了几下酒嗝。
“今天又怎么了？都眼瞎了，没看见老爷回来？还不扶老爷回房去？”
几个下人低着头站在那，眼睛偷瞧着赵氏，见夫人没说话，故意装作没听见。
李凌瞧在眼里，不禁为没落的熊家感叹。
按照母亲说法，外祖父熊延弼任兵部尚书时，熊家那是何等的气派，门庭若市之下连知县都得向门子孝敬才能登门。
只是世事无常，仅仅数年之间，外祖父首级被传九边，大舅熊兆硅被迫自杀，母亲熊瑚更是一病不起，只剩下二舅因为做了上门女婿，才保住一条性命。
也许是老天爷开了眼，朝廷终于在前些年恩准外祖父可以入土为安，只是落魄的熊家却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
每次熊氏絮叨这些的时候都要流很多的眼泪。
李凌不禁有些埋怨，要是老熊还在该有多好，老爹也不用被牵连，自己一家也不用看臭娘们的脸色过活。
毕竟是自己的相公，赵氏也不好做的太过，见权威还算牢固，这才迈着小碎步过去扶住自家男人。
“哎呀呀，老爷不急着回去，先看看李凌那孩子干的好事，他可是把衡儿打了。”
“嗯？”
熊兆仑晃一下脑袋，一把抓过儿子，发现只是屁股上有个脚印子，心中暗骂赵氏小题大做。
可谁让自己是上门女婿呢，只好醉眼朦胧的和稀泥。
“夫人那，儿子的胳膊也没什么大事嘛，还是让凌儿回去吧，别在院中站着了。”
赵氏一听就火了，两眼一瞪，拽着熊兆仑的耳朵满嘴吐沫星子乱飞。
“什么？自己的儿子被打了，你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哎呦呦我滴夫人呐，凌儿毕竟是我姐的孩子，再说了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我姐还在里面躺着，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为夫最多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
“这还差不多，算你个死鬼有良心。”
得到保证的赵氏美滋滋的牵着儿子回屋去了，熊兆仑满脸愧色的看李凌一眼。
“凌儿，别怪你舅母，她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让舅舅费心了，我和小妹没事，您回屋去吧。”
“嗯，那就好，你们也回屋去吧”
熊兆仑松一口气，转过头走两步，快要上台阶的时候，身子顿了顿头也不回的问道
“你娘她身子怎么样了？”
“我娘她还是那样！”
“哦！”
沉默片刻，熊兆仑朝后摆摆手进了屋子，看着落下的布帘子，李凌心中有些失望，上门女婿就不能看一下自己的姐姐吗？
“走了，小丫，哥哥回屋给你讲狗蛋儿与胖丫的故事”
“不嘛，小丫要听狼吃小羊的故事。”
“好吧”
抱起小丫，给她的小脸擦擦鼻涕，兄妹二人朝着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