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突厥东路大军率先拔营北归。西路的突利可汗、执失思力和中路的乙失钵父子接到命令,也相继率部班师。汤军各部遵照彭鼎辉命令,除马邑外围游击的罗大刚部收拢人马,退回雁门关屯守外,余皆按兵不动,静候突厥大军退尽,方才分批遣回府兵,率原带来的随从返回忻州向彭鼎辉交令。在平定中原后国力虚弱时降临的一次战争危机,在汤军将士的共同努力下被成功化解。
突厥可汗主力退兵经过雁门关时,阿史那思摩派人传信,单独约见了薛施雨。在他临走前,有些私人问题需要解决。约会的地点就在当日两人分道扬镳之处。
銮铃叮当,薛施雨如约而至。仍是原来打扮,胡服幕篱,风姿翩翩之中,不掩英武挺拔之气。饶是阿史那思摩阅人无数,心中也不由得为她的风姿所倾倒。活了近三十四岁,自问除了亡妻外,没有任何女子能让他怦然心动,但自从结识了薛施雨,心中竟时常记挂,甚至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会在古井无波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难道这个比自己侄儿还小,可以做他女儿的汉女,是他上辈子的冤孽?咳,想什么呢?她都有自己的丈夫了,又是对立阵营里的重要人物,怎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薛施雨动听的铃音在他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下马来到了自己跟前,摘下幕篱。
“没……没什么。”阿史那思摩回过神来,尴尬地掩饰着。本是他主动约薛施雨出来,现下人到了,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倒是薛施雨先开口了,半开玩笑地问道:“单独约我见面,不怕可汗起疑心么?”
阿史那思摩苦笑道:“你还替我担心?你和苏冰心大庭广众之下百般离间,把我和突利可汗都害惨了。要起疑心也不差这么些儿。我已禀过大可汗,得他亲口应允,料也无妨。”
薛施雨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们,铎泥可汗精明过人,你也坦诚睿智。若是你们君臣同心,推诚置信,又岂能为我们这些外人所离间?若他一早就猜忌你,有无我们的离间,又有什么区别?”
阿史那思摩叹道:“或许你说得对。不患敌之强,唯患我之心不一也。好了,言归正传。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了结过去的一切恩怨。当日可汗要提你去牙帐,是你挺身而出,免了我公然违抗王命之罪。又在牙帐潜逃,脱了我的干系。你虽存心离间,令我与可汗自相猜疑,但并无害我性命的恶意。作为对手,你做到了仁至义尽。”
薛施雨笑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还担心你怨我呢!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我却做了小人。”
阿史那思摩道:“我若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又如何担得起‘正人君子’这四个字?”
“所以你在可汗身边,时时劝谏。掳我百姓而不杀,借着马邑的事劝可汗退兵,临走前还无偿释放了被俘的百姓。你这是在还我的人情,对吗?”
阿史那思摩道:“不全是。我也是为可汗积德,化解胡汉仇隙。”
“那你可失算了。”薛施雨道,“像这样的好事,你们就算做得再多,百姓们也不会对入侵的强盗感恩戴德。义父曾对我说,除非突厥与大汤握手言和,用十年时间,或许可以化解这上百年的仇隙。突厥一日不停止侵扰,大汤百姓的顽抗将一日不止。”
阿史那思摩摇了摇头:“那真是遥遥无期了。”
薛施雨心道:“那倒未必。有我三姐在,必能在有生之年内平定突厥。”但这话不能跟明说。只听阿史那思摩续道:“我力劝可汗,也算是报答了你的一番好意,从此两不相欠。”说着吹了声口哨,一匹血红的骏马飞奔而来。薛施雨认得是特勒骠,奋力挥动双臂。特勒骠见主人招手,飞也似的跑到两人跟前,绕着他们转圈。
阿史那思摩笼住马头,拍拍鞍鞯,将缰绳交到薛施雨手中:“当初你在此与我绝交,一赌气把它还给了我。但无论你我是友是敌,你永远是它的主人。我一直替你养着,如今临别,完璧归赵。好生待它吧,再莫使小性子。”
薛施雨接过缰绳,抱了抱特勒骠的脖子,让它重归主人怀抱。又转头对阿史那思摩道:“谢谢你,我会永远珍藏我们的友谊。”
阿史那思摩道:“如今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日后再次兵戎相见,我们各为其主,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薛施雨点头道,“但我相信,无论是敌是友,你永远是个有良知,急公好义的正人君子。事事凭良心去做,便无愧天地,无愧苍生。这就当是临别前,我送你的话吧。”
阿史那思摩心中感激,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他努力抑制住,又动情地说道:“若是我们有生之日,能看到胡汉化干戈为玉帛之日,再当重叙友情。”
薛施雨也感动了,噙着晶莹的泪水,点了点头,道:“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个朋友,共同期待胡汉和解之日。”说罢伸手入衣领,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玉佛,塞在阿史那思摩手中,“这个,留给你做个表记,就如同我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边。愿它能保佑你一生平安。”
阿史那思摩接过玉佛,捧在手心,道:“我会永远珍藏它。我该回去了,后会有期。”两人抱拳相对,握手惜别,阿史那思摩转身上马,先行离去。薛施雨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随着消失在突厥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