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耳边响起铎泥可汗暴怒的喊声,把阿史那思摩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只见可汗满脸怒容,这才想起自己一时陷入沉思,可汗方才说了什么话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连忙叩首谢罪道:“臣无状,一时想入非非,君前失态,请可汗降罪。”
“罢了,恕你无罪。”好在突厥礼仪不甚繁琐,阿史那咄必需要阿史那思摩参赞,不便深究,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阿史那思摩想了想,道:“此案虽小,但牵涉重大。苑君璋虽为盟友,但我军入塞以来,积习难改,侵扰百姓之事不绝于道。边郡汉民多遭侵扰,积怨已深,酿成仇杀大案,绝非偶然。此事死者犯罪在先,凶犯动手在后。眼见马邑军民因犯者为其伸张正义,皆挺身相护,若杀凶手以谢我军,非但于理有亏,马邑军民必群起反叛,令大军陷于腹背受敌。”
阿史那咄必道:“马邑军民不过二万,加上全部汤军也只六万而已。我军倍多于彼,即便腹背受敌,也可将前后敌军各个击破。有何惧哉!”
阿史那思摩道:“胜败事小,人心事大。苑君璋不过汤之一残寇,地止一郡,众不满万,而可汗拜为行台,不惜与汤反目,屈尊庇护,所为何来?”
阿史那咄必道:“以汉制汉,扶植逆渠,使中原兵戈不息,坐收渔利,历代可汗承袭之法,何必多问?”
阿史那思摩要的就是可汗的这句话,道:“如今大汤一统中原,放眼长城以内,昔日所附诸王,皆已授首,唯苑君璋部尚存而为汤廷之掣肘。倘因我军将士之故,激起民变,苑君璋必惧而投汤。一传十,十传百,若汉人皆知苑君璋逼反之事,谁还敢依附可汗为我突厥所用?且可汗雄才大略,欲图天下,更不可失汉人之心,若使汉人皆谈我色变,顽抗到底,则问鼎中原之日将遥遥无期。”
阿史那思摩的一番话把一桩仇杀案提到了战略高度上,一针见血地摆明了利害关系,令阿史那咄必认识到了平息胡汉矛盾的重要性,当即命人草拟两道谕令,一道给苑君璋,同意由其全权管辖本案,一道交王叔苏尼失,要求其约束部下将士,禁止侵扰马邑百姓,不得擅自向马邑驻军寻仇,违令者军法从事。命阿史那忠飞马连夜送达。
阿史那思摩见可汗如此处理,稍稍放心,又道:“此事虽可善罢,但马邑胡汉仇隙既成,后顾之忧,终非朝夕可去。汤军上下齐心,进退有度,彭鼎辉守御严谨,无懈可击,我军先手已失,旷日持久,掠无所得,后方未靖,此皆兵家大忌也。臣想……”
阿史那咄必接口道:“劝我就此罢兵,无功而返?”
阿史那思摩见可汗不悦,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臣知道此番南下无功而返,可汗心有不甘。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争一时长短而图远略,方能成就大业。”
阿史那咄必背着手在帐中踱了几步,沉思片刻道:“你说得对。本汗此前低估了汤廷的实力,以致处处碰壁。回草原后,必当卧薪尝胆,生聚教训,伺其可乘之机,再整大兵与汤廷决一雌雄!”
可汗终于决定退兵了,阿史那思摩也松了口气。薛施雨,我也算是帮过你的忙,还了你的情了。
只听得阿史那咄必话锋一转:“命人下书给汤军主帅彭鼎辉,要其纳粮十万石,绢五万匹,赎回被俘的三千边民!否则本汗将在回草原前,留给他们三千具尸首!”
“这……”阿史那思摩大吃一惊,这种绑票敲竹杠的做法向来为他所不齿,但此时他又怎敢顶撞可汗,让他改变撤军的主意?
阿史那咄必看出了阿史那思摩的犹豫和不解,阴恻恻地道:“就是撤,也要讲些体面。本汗不能让十数万大军如同上回一般,铩羽而归,让中原人看我突厥的笑话!既然你狠不下心,本汗就不为难你了。勃贴,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是!”勃贴对可汗惟命是从,当即秉旨作书一封,给可汗看过满意,盖了金印,亲自送往忻州彭鼎辉大营。
彭鼎辉看了来信,脸色一沉,劈头把信摔在勃贴脸上,骂道:“掠我百姓,还反过来敲这么一大笔竹杠!当真以为大汤男儿不会杀人么?刀斧手,将这厮拖出去斩了!”
勃贴没来由被抽得脸颊生疼,又听彭鼎辉下令杀人,吓得软倒在地,战战兢兢,平日里的狐假虎威、能言善辩在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面前竟是半分使不上来。
苏冰心正在帐下,见彭鼎辉发火,连忙劝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还请大总管刀下留人。”
帐下其他官员也和苏冰心一起说情,彭鼎辉怒气暂息,这才罢了,指着勃贴道:“回去告诉阿史那咄必,少跟本帅敲竹杠!不怕死的让他尽管杀,本帅自会让你十几万大军给死难百姓殉葬!滚!”命人将勃贴乱棒打出。勃贴不敢再说,抱头鼠窜而去。
看着勃贴去远,彭鼎辉怒容顿消,把书信拾起来给苏冰心过目,又说道:“阿史那咄必不愧一代枭雄,吃亏撤退,临走还不忘摆摆威风找回面子。他是拿准了我们的爱民之心,以此勒索一大笔财物,好向天下证明,他们此行并非劳而无功。你看该如何答复?”
苏冰心微微一笑,道:“跟胡人打交道,就该打一记大棒,再给根胡萝卜。叫他们无可奈何,恨死了我们,又舍不得翻脸。既然铎泥可汗想出了这么个自以为长脸的办法,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应了他们的要求,再好好奚落一番。”
彭鼎辉笑道:“看来你已经胸有成竹。说吧,你需要多少东西?”
苏冰心伸出右手神秘地摆了两个数字。彭鼎辉看了,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