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四年六月二十八日,段思廉率领大军会合迟进雄所部,共计十一万人,直抵春明门外,遥望京师城防,果然是戒备森严。此前他早已派了方槐带人把周遭地形和防御体系探了个清楚,并同段云娟夫妇所提供的地图比对无误,再亲自来视察了一遭,便下令后退十里,安营下寨,一边和段婉曦众将商议夺取外围阵地,一边正式派出杜君雁作为使者入城面见代王。
段思廉大军的到来,令整座大兴城绷紧了弦。城中几乎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壮丁都被征调上城防守,人数几乎是义军的两倍。但阴世师在段宇飞、迟进雄和段云娟的持续打击下,屡战屡败,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只得凭借坚固的城防给自己撑腰壮胆,而不敢出城野战。一向主张刑杀为威的头号统帅尚且如此,同样有过挨揍经历,越打越少的禁军和临时拼凑起来的民兵们就更不用提,用“一只羊带的一群狮子”来比喻都抬举他们了。
大兴宫的正殿上,监国的代王史重训正襟危坐,袁乔、高文通、景廉、骨仪、阴世师、郭崇等文武百官两旁分坐。内侍高声宣召:“宣段思廉使者杜君雁觐见!”
杜君雁斜眼睥睨,见大殿之下几百刀斧手紧握兵器,杀气腾腾。她毫无惧色,不屑地冷笑一声,昂首阔步走入大殿,直到丹墀之下,向代王行跪拜之礼:“草臣杜君雁奉大将军、汤国公段思廉之命,恭请代王殿下圣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史重训冷笑道:“难得段思廉用心良苦,兵临城下,还尊称孤王一声殿下千岁。既然如此,你就跪着回话吧。段思廉要你前来有何要事?”
杜君雁道:“臣不敢说。”
“为什么?”
“跪而奏事,非使臣之礼,乃罪人之礼也。臣身为来使,不敢有辱汤公的身份。”
大将军阴世师大喝道:“大胆!段思廉谋反,早已被殿下削去一切官职爵位,如今的他,乃是朝廷天字第一号通缉犯,就是罪人。你身为他的来使,自然应当以罪人之礼待之!让你跪在朝堂上说话已是隆恩,若依本将之见,就该让你在刑部大牢里说话!”
“哈哈哈哈……”杜君雁仿佛听到世上最可笑的话似的,连“笑不露齿”的女子守则都忘了。“监国殿下,君雁本以为大邢虽然内忧外患,但仍不失天朝风范。今日所见,真令君雁大失所望,如此不成体统。”
阴世师怒道:“你说什么?”
杜君雁突然站了起来。阴世师大喝道:“跪下!”
杜君雁没稀得理他,直接问史重训:“请问监国殿下,这朝堂之上,是何人做主?”
史重训道:“自然是孤王。”
“如果有人胆敢越俎代庖,当着监国殿下的面指手画脚,发号施令,依大邢律例,该当如何处置?”
“这……”史重训脸一红,答不上来了。杜君雁不但果断地站了起来,还顺手摆了阴世师一道。他知道该如何处置,但总不能当着杜君雁的面惩罚自己的臣子。
“让我来告诉监国殿下吧。依大业律,君王接见使臣,臣下越权代为发号施令,有损国体者,以大不敬论处!”
“你……”阴世师被杜君雁一阵抢白,登时恼羞成怒,“唰”的一声就要拔剑出来。
阴世师手快,杜君雁嘴巴更快:“御前露刃,以谋逆论处!”阴世师登时惊呆了,把剑又收了回去。
史重训见反客为主之势既成,再不让步就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只得挥手令阴世师退下,让人给杜君雁看座。杜君雁一上来就杀了阴世师的威风,压住了场面,史重训、景廉、骨仪等人都是亲身体会杜君雁铲除权奸宇文晖的手段的,也都不得不收敛了气焰,小心对付。
“说吧,段思廉派你前来,到底是什么事?”
杜君雁道:“监国殿下想必已经看过汤公的起兵檄文,也知道汤公举义入京所为何事。段氏起兵,并非要推翻朝廷,而是要废黜昏君,拥立代王为天子,以拯救天下,拯救大邢朝啊!”
景廉道:“你们大闹京师,勾结流寇,攻州夺县,杀害官兵,还公然叫嚣废除当今天子,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杜君雁道:“景大人,我敬你是个忠直之士,也知道您对当初大闹京师和如今义军所为难以释怀。汤公既然以匡扶邢室为号,对这些事,无论是代王或是诸位大臣,都会有一个交代的。望殿下和诸位大人能耐心听我们的解释。”
景廉和史重训都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他们听杜君雁这么一说,当即松了口气:“你说吧。”
杜君雁道:“诸位想必听说过,‘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刺入怀,随即解衣。’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这不能算错吧?”
史重训道:“不能。”
“殿下可知道,如今大邢盗贼四起,原因何在?”
“官逼民反。”
“殿下也承认,百姓是被逼着造反的。但凡他们能够活下去,也不会选择聚众作乱,杀官造反。于朝纲国法而言,这些人确实个个该杀。可是殿下和景大人,你们想一想他们的处境,难道他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吗?如果你们处在他们的位置上,又该何去何从?”
景廉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杜君雁道:“景大人熟读圣贤之书,自然能够严于律己。可是那些没读过多少书的百姓呢?景大人,如果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成日辛勤劳作,为生计奔波的百姓,岂不觉得太苛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