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双见外面包围的敌兵越来越多,知道必须尽快脱身,便让薛雨晴给那头目稍微包扎了伤口,对他说道:“你身负剑伤,若不及时上药,不出两日必溃烂而死。要活命时,便随我去一安稳之处。”
那头目凛然道:“大丈夫死则死尔!独孤彦云岂是屈膝求饶之人?”
“好个大丈夫!”薛雨晴听他复姓独孤,立马抓到了把柄,反唇相讥,“独孤氏满门忠烈,似你这般杀人放火,辱没祖宗之辈,有何颜面自称‘独孤’二字?”
“你……”独孤彦云一怒之下就要发作,伤口却一阵剧痛,似乎牵动了他内心的痛处,突然泪流满面,悲愤地吼道,“打家劫舍,辱没祖宗,你道我情愿么?上官严令,逼迫我等交纳钱粮,若不照办,我部数百弟兄唯有一死!”
燕无双道:“上官令你弑父杀母,你也杀得?”
独孤彦云一怔,顿时无言以对。薛雨晴见他面有愧色,也放缓了缓口气,说道:“瞧你并非怙恶不悛之人,若有心改过迁善,救此数百弟兄,便随我走一遭。”说罢跟燕无双一起往门外走去。
独孤彦云狐疑了一会儿,还是想看看她们怎么救这些弟兄,便快步跟了出去,叫部下牵过三匹马来。又吩咐一众手下,让他们各回驻地,坚守待命,自己回来前不许随便行动。此时四个头目被燕无双杀了三人,只剩他一个,自然无人敢违,各自退去。
燕无双、薛雨晴带着独孤彦云三人驰出村口,迎面遇上段婉曦、段宗扬、侯世昌二人。他们方才居高临下,从远处纷乱的火把和打斗声中判断出燕无双、薛雨晴同敌军发生了激战,段婉曦不放心,特地率二人赶来接应。见到二女安然无恙,又带回了个受伤的俘虏,大喜过望,便一同回到驻地,见了杜君雁、苏冰心。
燕无双将经过简单说了。杜君雁先给独孤彦云看了伤口,囊中取出伤药和备用的干净布条,让侯世昌重新给他包扎好,然后一起坐下来问话。
段婉曦先问道:“先帝国丈、前朝上柱国独孤氏信公与足下是何关系?”这独孤信乃是西魏、北周名将功臣,八柱国世家最显赫者,史元爽生母独孤皇后和段思廉的母亲独孤氏分别为其第四、第六女,算起来独孤氏乃是段婉曦祖母一系,只恐跟独孤彦云有什么亲缘关系,故有此问。
独孤彦云见她们说话算话给自己治伤,心中感激,如实答道:“先父讳楷,本为北齐李氏,沙苑一战为信公所俘,收为亲随,后赐姓独孤,开皇年间官拜益州总管。”
“如此说来,亦是名门之后。”段婉曦的语气变得冷峻起来,“却为何失身于贼,助纣为虐?”
“兵败沦落至此,打家劫舍,亦属无奈之举。”独孤彦云叹道,“先父临终遗命,令小人投军效力。去岁随右御卫薛大将军南征,兵败于河间七里井。大将军忧愤而亡,我等残部四散,流落河北。方悦将军召集散亡部众,游击上谷(今张家口市、北京市南部)、博陵(今保定市)之间,打家劫舍为生。近因窦融兴兵北伐涿郡,扫荡上谷,难以立足,被迫南移。方将军见此河沿岸多有田产钱粮,遂命我等分兵抄掠村镇,各要筹得半年钱粮,克日上交,否则格杀勿论。各路多已如数缴纳,止余我部尚缺甚多,方将军再三严令催逼,以死胁迫,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实非得已。”
“竟有如此歹毒残暴之徒!”段婉曦奋然站起,盯着独孤彦云道,“此等恶棍,何苦为之卖命?只借外出之机,各寻出路,强似昧了良知,伤天害理,死后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独孤彦云痛心疾首,泣道:“助纣为虐,愧对祖宗之事,我等弟兄但凡良知不泯,何尝情愿为之卖命?但恨行伍之中,遍布耳目爪牙,若有叛逃之人,一经告密,即遭残杀,不下百人。似此人人自危,谁敢不从?纵然逃离魔掌,孤魂野鬼,不能见容于父老,又将何处安身?”
段婉曦道:“汝若有悔过自新之意,我指一明路,教你等弟兄安身立命,不为难事。但必诛除罪魁祸首方悦,以谢死难者亡魂。”
独孤彦云面露难色,扑通跪倒,哀求道:“方将军虽有大恶,然败亡之际,多赖其收聚我等弟兄,活命至今。彦云实不忍背义忘恩,倒戈相弑。望乞网开一面,使其悔过自新。彦云情愿以命相抵!”
“不负旧主,真义士也!”段婉曦扶起独孤彦云,继续问道,“也罢,此事我等自有区处。方悦部下,现有多少人马,何处驻扎?”
独孤彦云道:“各部溃兵并所虏丁壮,约有四千余众,主营设于鼓城,又分别部外围戒备。”
段婉曦道:“你可速回村中,吩咐属下弟兄,即刻纳还所掠财物,释放被掳村民,救死扶伤,听候收编。”
苏冰心补充道:“严令众军,清点人数,不得遗失一人。倘或走漏风声,必遭奸贼毒手!”
独孤彦云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当即拜别众人,返回村中整编人马,执行段婉曦的两项命令。段婉曦这里跟杜君雁、苏冰心、段宗扬、侯世昌共同计议,如何对付方悦这支凶悍的残兵。
“此股贼众果然非同小可。”段婉曦道,“可依承范兄长所言,请二位姐姐先往真定、苇泽关,报知吴、罗二将引兵前来,方可稳操胜券。”
段宗扬道:“据独孤彦云所言,贼兵布阵有方,若起大军围剿,使其有备,必将旷日持久,伤亡惨重,但有漏网之鱼,流毒无穷。不若设计调虎离山,请君入瓮,断其后路,聚而歼之,可一劳而永逸也。”
“调虎离山,请君入瓮?”段婉曦把这八个字念了一遍,觉得确实是一条妙计,又看杜君雁、苏冰心都点头赞同。侯世昌便道:“溯河西上百里,便是井陉,正可在此设伏。只消将此贼诱入陉口,前后围攻,定教其插翅难飞!”
薛雨晴问道:“只是路途遥远,怎生诱得敌军前来?便是大军出击,少不得也留兵守城,如何全歼?”
薛雨晴听他们说两句话就能提出最关键的问题,段婉曦、杜君雁、苏冰心都欣慰地笑了。段婉曦拍着她小肩膀说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令人刮目相看。依你之见,便当如何?”
薛雨晴被夸得不好意思,大脑有些短路,嗫喏道:“我若晓得如何做法,何必问来?”
“知难而问,倒也颇为不易。”苏冰心笑着安慰了下,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兵法云,‘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方悦凶残好杀之辈,若知部下损兵折将,必然发怒。再修一书信,挑衅折辱,不愁此贼不来。”
杜君雁道:“若只四五人去,不足以劳师动众。不若将独孤彦云率部叛逃之事,先透与他知晓,彼为追杀叛军,必起大军来攻。”
段婉曦道:“独孤彦云所部可一分为二,待其出窝之后,婉曦与世昌、无双率马军在前牵引,诱敌入彀;兄长率独孤彦云及其步卒乘船顺流而下,直趋鼓城,赚门而入,据其中军,令守军投诚,听候收编。如有抗命者,当场格杀。雨妹护送二位姐姐,先行前往真定、苇泽关,通报敌情,调兵遣将。”
众人商议停当,一同动身前往村中。独孤彦云已将剩余人马整编为三队十五火,交出所得财物,安葬死者,等候投诚,还抓到了几个企图潜逃报信的耳目。只是活着的村民都被集中关押在几个大宅院里,怕他们报仇,不敢放出。段婉曦、杜君雁、苏冰心了解情况后,让段宗扬、侯世昌率领他们先撤出五里外驻扎,五个姐妹分头去释放了被关押的村民,组织他们救死扶伤,认领财物,安抚遇难者家属的情绪。
众人忙完,已是次日拂晓。杜君雁、苏冰心、薛雨晴身体疲惫,找了户人家歇息。段婉曦、燕无双赶到独孤彦云所部的驻地,当场写了封信,下令带来那几个被抓住的耳目,割去左耳,命他们带了信回去交给方悦。待他们走后,按照昨夜商定的计划分配任务和人手,搜罗船只,准备所需的粮食和饮水。忙到午后,才返回村中与杜君雁等三女会合,对伏击计划进行了更周密的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一切准备就绪,杜君雁、苏冰心、薛雨晴要马上动身前往太行山。段婉曦、燕无双忙了两天,杜君雁、苏冰心执意让她们留下来稍事休息,养足精神再投入行动。段婉曦、燕无双拗不过两位姐姐,只得照办,但还是坚持送她们和薛雨晴出了村口。
五个女子四个月来并肩作战,一路相伴,情深义重,如今段婉曦、燕无双又要独自投入凶险的战斗,吉凶难料。尽管只是几天的分别,却显得无比郑重,彼此难舍。
“战阵凶险,二位贤妹善自珍重。我二人在苇泽关恭候佳音!”
“二位姐姐宽心保重,你我姐妹太行山相会!”
互道了珍重之后,杜君雁、苏冰心、薛雨晴上马启程。段婉曦又想起一事,叫住薛雨晴:“月娥姐十月怀胎,即将临盆,代我问她母子安好。婉曦将以此大捷,为其庆生!”
“雨晴领命,定将原话带到!”薛雨晴嫣然一笑,策马向西追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