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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图穷匕见(1 / 1)

隆冬季节的芙蓉池,平林漠漠,银装素裹。光洁如镜的冰面上,若有似无地传来阵阵弦音,伴随着甜美悠扬的歌声,在张弛扬抑的韵律中,抒发着作曲之人的情感和志向:

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

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

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蛰人感兴深。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

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抒怀襟。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

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丈夫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下太平春。

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

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一首曲终,余音依然如同千丝万缕,在冰封的湖面上飘荡着,渐渐远去。只有那抚琴作歌的盛装女子依旧端坐亭中,眺望着眼前如诗似画的美景,悠然神往。

“啪啪啪”,三下清脆的掌声从背后响起,把她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世界。只听得一个女子朗声说道:“千古颂扬诸葛武侯,不外乎嘉其忠贞才智。然能深得卧龙之志者,唯足下一人耳!”

盛装女子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从容答道:“‘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短短数语,足知卧龙之高致。功成名就,还归山林,泛舟五湖,以终天年,岂非生平之乐事哉?”

那女子笑了,随口诵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

盛装女子思考片刻,立马对上:“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说罢转过身来,投去友善的目光。

那女子微笑着,颔首作揖:“固陵(今河南太康南)杜氏君雁。”

盛装女子还礼道:“武功苏氏冰心。”

两人自我介绍完,都会心地笑了。苏冰心请杜君雁在对面席上坐了,从烧着炭火的的炉子上提起酒壶,倒了一觞奉给杜君雁,举盏对饮。

“小妹昔年在京,多闻姐姐‘神断’之名,只恨无缘相会。今日得以一睹风采,真乃三生有幸。”

“区区贱名,何足挂齿?”杜君雁道,“娘子身处虎穴龙潭之中,独运匠心,以鬼神莫测之机,玩弄老贼于鼓掌之中,虽子牙复生,管仲再世,亦不遑多让也。”

苏冰心道:“姐姐休要取笑。冰心一介落魄之女,安敢望古之贤相乎?”

“君雁非谄谀之人,岂有戏言?”杜君雁道又饮了一觞,直入正题,“今宇文老贼诸般罪证逆谋,尽在你我掌握之中,只待收网。以足下之见,当由何处下手?”

苏冰心引了一觞酒,反问道:“姐姐早已稳操胜券,何需冰心多言?”

杜君雁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述贼老奸巨猾,人多势众,倘计有不谐,必露破绽,招致灭顶之灾。岂可不慎?”

苏冰心道:“姐姐孤身至此,必有成竹在胸。你我且休道破,可各自写于手心,试看暗合与否。”便叫薛雨晴取笔来,各自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字。两人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观看,不约而同地都拊掌大笑。

杜君雁道:“英雄所见略同。传闻当年卧龙赴江东与周公瑾同谋破曹之策,两人各在掌中书一‘火’字,一拍即合,遂有火烧赤壁之功,鼎足三分之业。今我二人依样画瓢,岂非一时之瑜亮乎?”

苏冰心道:“孔明、公瑾皆风雅超群,才冠当世,惜乎各为其主,终不免反目成仇,不可同日而语。我欲以另二人比之,不知姐姐以为如何?”

“哦?”杜君雁好奇地问道,“是哪二人?”

苏冰心道:“乃辅助高祖,开创大汉四百年基业之萧相国、张子房是也。”

“真妙对也!”杜君雁不禁拍手叫绝。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大笑,挽手出了亭子,对薛雨晴吩咐几句,然后一同回到苏冰心住处,命下人准备酒席,一同饮宴不提。

宇文述自从宫中回府之后,马上去了郭崇府上吊唁,借机寻找他在太府寺、民部调查的书件,仍然一无所获,杜君雁与段氏众人也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无音讯。他不由得再度陷入了彷徨之中,反常的寂静令他连日心神不宁。麻叔谋进言道:“段氏众人虽无迹可寻,然此番来京,必借朝廷之力以谋主公。今关中所揽死士羽翼,已悉数聚集京师,右翊卫诸军亦在主公掌握之中,万事俱备。何不拣选精锐,入宫举事,劫了王驾百官,号令关中。则段氏与高辅等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话正中宇文述下怀,当即命麻叔谋召集人手,分批入府,发放军器,部署行动方案。又亲自前往右翊卫军中,撤换了不听调遣的将领,关键岗位遍布心腹,随时准备发兵入城,夺取皇宫,接管城防。

忙了两天,各处准备基本就绪。这天午后,宫里派黄门官传监国手谕,革去段思廉一切职务,命宇文述接替太原留守、河东抚慰大使一职,即日率右翊卫主力赶赴太原,将段思廉锁拿进京,接管河东防务。

送走黄门官后,宇文述又有些举棋不定了。那日说归说,但这一番折腾下来,内心对监国的表态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回来后并没当回事。不想朝廷却来了真格的,好似已经准备暴力越狱、杀死县官的囚犯,突然被下令释放,不由得想到,既然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又何必急着动手杀人,反令官府有备?

麻叔谋见宇文述犹疑,便知道他的心事,便劝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事已至此,主公切不可优柔寡断。朝廷调主公离京,其中未必是好事。”

宇文述省悟道:“汝言极是。但天赐良机,亦不可错失。监国既命吾往河东,必亲自送行。那时趁机劫驾,可兵不血刃而取京城矣。”

麻叔谋问道:“若监国不来,却又如何?”

宇文述思索片刻,道:“吾便诈称染病在床,诱其前来探望,就地伏兵劫夺之。”

两人又对一些细节做了安排,到申时前后,又有黄门官来传话,晚间监国将在两仪殿安排酒宴,为褒国公饯行,提前庆贺新年。百官统一于酉时准时赴宴。

这真是天赐良机!宇文述打发了黄门官,兴奋地对麻叔谋道:“大事谐矣!今夜可选死士二百,各藏利刃,扮作僚属部曲,随同入宫,在殿外伺候。听吾摔杯为号,即动手杀翻值殿卫士,将监国并百官尽数擒拿。汝等只见宫中火起,便趁乱出击,会同右翊卫诸军,按计夺取城门要津,杀入皇城。待到明日拂晓,大兴城已是我宇文氏之天下!”

宇文述正在得意,只听得门外人声扰攘,一个妇人在门外又哭又闹,众多守卫无可奈何。宇文述一听就知道,又是爱哭爱闹的儿媳、宇文智及之妻王氏,没办法,只得让人放她进来。那王氏跌跌撞撞地跑到宇文述跟前,扑通跪下,哭道:“求公爹为儿媳做主!”

宇文述问道:“我儿何事如此?莫非那逆子又在外沾花惹草?”

王氏一边抹泪一边哭道:“自那日公爹命人传话之后,公子好歹收敛了一阵,不曾与那狐媚子往来。谁想今日……那狐媚子竟欺侮上门来,几句话便将公子的魂儿勾了去……”

宇文述怒道:“贱婢不知死活,竟敢欺上门来?何不与吾乱棍打死?”

王氏忙道:“那狐媚子不曾亲自前来,却打发贴身婢女偷偷来府,暗请公子今夜前去,幸得叫儿媳拿住,求公爹做主!”

宇文述登时火冒三丈,大声下令:“速速将那逆子与贱婢捉来见吾!”

不多时,宇文智及与侍婢小慧都被带到堂上。宇文述见了儿子,大骂道:“前番命人警告与汝,汝竟不思悔改,兀自与那贱人私下往来!莫非欺吾杀她不得?”

宇文智及伏在地上,战战兢兢,被父亲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宇文述又一把揪起婢女小慧,喝道:“你这小蹄子,那贱人吩咐你甚话来?若敢有半句欺瞒,先碎剐了你!”

小慧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道:“如是姑娘今日有客,命小婢来请公子作陪,再要黄金五斤,珍珠十串,白壁两双,翡翠八对,赠与客人。只此是实,不敢欺瞒。”

宇文述听说那女人居然如此贪心,心下十分疑忌,问道:“那贱人请的甚么客人,你可知情?”

小慧战战兢兢地回道:“是一美貌姑娘,但闻如是姑娘与她姐妹相称,同席饮酒,想是闺中密友。”

宇文述问道:“那女子姓甚名谁,年纪多少,模样如何?”他隐然觉得这个客人不寻常,要打听清楚,语气便缓和了许多。

小慧定了定神,回忆道:“那姑娘约莫二十三四,修长身材,容貌甚美,谈吐不凡。姓氏不曾知晓,但闻如是姑娘唤作‘君雁姐姐’。”

“甚么?”宇文述大惊失色,在这种时候,能出现在这个地方,二十三四年纪,名叫君雁的女子,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他唯恐不实,厉声问道:“那女子名唤君雁,可得实么?”

小慧道:“小婢听得真实,不敢有半字虚假。”

宇文述已经信了八分,又问:“她二人现在何处?”

小慧道:“正在芙蓉池畔,青龙坊东,公子为如是姑娘所买下小楼之中饮酒作乐。”

宇文智及一听父亲打听如是姑娘住处,便知道他想干什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不省人事。宇文述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儿子,再问:“那女子可有随从?”

小慧摇了摇头:“不曾见过有甚随从。”

宇文述不信,进一步逼问:“果真无人随从?”

“自从早间至今,并无别个生人往来。”小慧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宇文述狡黠的目光在小慧身上扫了几遍,看她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寻思道:“杜君雁时常以身涉险,料那燕无双又奉命他干。不趁此良机斩草除根,更待何时?”便吩咐麻叔谋去挑选五十名精干杀手待命。又对小慧道:“汝可在前引路,前往那女子下处,他事不必费心。事成之后,老夫重重有赏。倘或走漏风声,要汝全家性命!”

小慧战战兢兢,只得遵命。

王氏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不明就里,但见宇文述饶过小慧,很是不甘心。但见公爹一本正经,不近人情,知道他的脾气,也只得生生忍住,不敢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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