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高辅得到仆人报告,有个渔夫提着两尾的金色鲤鱼来到门外,托门人递进来送与相公。高辅让人拿来一看,果然是鲜活的金色鲤鱼,心下纳闷,寒冬腊月,即便有渔夫在河上凿冰捕鱼,但京城周边径流湖泊,从未听说有这等罕见的金色鲤鱼,却是从何处得来?送这条鲤鱼,又有什么用意?待要找那渔夫询问,门人却说渔夫送完鱼就走了,走前只留下一句话,是城外一个僧人所赠。
僧人所赠?佛家从来戒杀生,怎会送鱼给凡俗之人?高辅疑惑更甚,看着两条金灿灿的鲤鱼,命人用水缸养了,突然想到:“僧人将此等鲜活之物特送与我,必非观赏食用,乃是有意暗示。僧人……莫非此鱼为寺院所养?”凝神回思,猛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豁然开朗,又将其中利害关系反复盘算,打定主意,换上官服入宫,密奏史重训,请他以进香为名,驾幸日严寺。史重训准奏,命人准备香花纸烛和钱帛谷物,并召来扮作宫中卫士的段婉曦和杨师道、黄演、窦诞,一同摆驾出城,浩浩荡荡前往日严寺。
史重训率众官员在佛前进了香,命人将钱帛谷物散与合寺僧众。方丈拜谢了,请史重训与高辅等官员在寺中安歇,夜游后山。史重训便下令大队人马就在寺外驻扎,自己带了高辅、段婉曦等五人,由方丈引领,步行来到后山下的一处僻静小院,开了院门,方丈合十告退,自回禅房。史重训五人进了院子,推开房门入内,只见一人身披斗篷,跪坐在佛像前,背对众人,周边明晃晃地点着烛火。高辅不敢大意,让段婉曦做好戒备,自己开口说道:“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那人接口道:“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是个女子的声音,却有些苍老,段婉曦虽然事先猜到八分,却还是犹豫了一下,不敢确认。倒是高辅听得清楚,激动不已,颤抖着问道:“你……可是君雁么?”
女子突然转身,冲着高辅叫了声“恩师无恙!”纳头便拜。高辅急忙扶起,和段婉曦在烛光下细看,果然便是分别两年的得意门生杜君雁。
“君雁姐姐!”段婉曦与杜君雁重逢,也激动得忘了代王在场,上前与她相认。
杜君雁毕竟年长,很快抑制了冲动,平静地推开段婉曦:“殿下在此,穆贤弟不可造次。”不待史重训开口询问,便主动叩拜:“民女杜氏君雁,拜见代王千岁。”
史重训方才见杜君雁与段婉曦亲密情状,有些惊诧,见杜君雁及时推开,又以姐弟相称,联系到两人都在河东,彼此熟识交好倒也正常,便打消了疑虑,对杜君雁道:“娘子请起。寡人久闻‘神断’之名,特差人前往河东寻访足下,助查段宇飞通敌一案。今日得见,孤无忧矣。”
杜君雁答道:“承蒙殿下厚爱,君雁敢不效命?民女身虽在外,观殿下言行,通敌一案是非曲直,当已有数。此番专为禀报杨威、霍世举二将遇刺一案。料知真凶为掩盖罪状,必伏重兵于路截杀,故冒死劳驾殿下亲临,望乞恕罪!”
史重训道:“卿一介布衣,家破人亡之余尚能亲力查案,为国分忧,寡人谢之唯恐不及,何罪之有?杨、霍一案,真相究竟如何?”
杜君雁请史重训等人席地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份疏报,双手呈上。史重训先打开一看,不由得触目惊心,半晌作声不得。高辅与杨师道等三人相继接过阅读,只见里面从燕无双夤夜求助,山下遇刺说起,到洛阳案发现场勘查,遗体、物证勘验比对,询问目击证人,抓捕在东都的凶手同伙,套出供述,一条条列举剖析明白,最后综合各方证据,直指幕后元凶,并推断出整个案件发生始末,揭露主犯的动机,丝丝入扣,毫无破绽。末尾还有东都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长官加盖官印予以认可。
高辅看罢,与杨师道、黄演、窦诞交流了一下,均表示没有不同看法,便向史重训奏道:“杨、霍一案已水落石出,宇文述指使心腹刺杀朝廷大将,使关中将士元气大伤,借机请命北上,随即暗杀君雁,逼反段将军,借机铲除心腹之患,以逞奸计。用心险恶,非君雁不能洞察其奸谋也!今罪证确凿,请殿下速作决断,除此国贼!”
史重训道:“正合孤意。即着大将军阴世师,发左翊卫兵围宇文述府,捉拿逆贼!”
“且慢。”杜君雁谏道,“宇文述反意虽明,但反相未露,尚未足以定案。且当设计诱其自现原形,然后一举除之,名正言顺。”
史重训道:“民部侍郎郭公已查实此贼贪赃国库金帛数以亿计,卿又奏报本案,足以治其死罪。何必再等?”
杜君雁道:“述贼所犯诸罪,以谋逆为首。依大业律,朝廷命官身犯多罪者,当明其首。首罪未得实,不可仓促定案。宇文述天子宠臣,官居二品,岂可不慎?若劾其谋逆而罪证不足,则有诬陷之嫌。”
史重训叹道:“卿一介女流,竟如此深明法度,秉公行事。使内外百官皆如君雁,何愁天下不得大治?寡人便准卿所奏,观老贼自现原形。”又吩咐高辅,“传孤教令,明日回城后,便赐君雁符节,许以便宜行事,自孤以下,悉听调遣,不得有误。”
杜君雁拜谢了史重训,请他们回厢房安歇,只留穆清面授机宜。史重训与高辅应诺,都辞别而去。段婉曦却将来京遇到苏冰心和近日所采取的行动一一告诉,又将苏冰心的计划给她过目。杜君雁看过之后,啧啧赞道:“苏娘子真乃当世怪才!如此百变奇计,我便绞尽脑汁亦难思得,遑论识破。有她相助,宇文老贼便狡诈百倍,安得不败?”
段婉曦也点头道:“有二位姐姐相助,父亲大事必成!”
不知有心无心,杜君雁却又叹了口气:“我本劝汤公起事夺位,今观代王如此贤明仁厚,推心置腹,心下倒有几分不忍。”
“倒也说的是。”段婉曦似乎也有同感,点头道,“婉曦一生恩怨分明,不欺君子。若要以怨报德,夺他家皇位,确然于心不安。”
杜君雁见段婉曦也乱了方寸,忙收回思绪,道:“大战将至,且收起慈悲心肠。我已定下收网之策,明日入城,你可与无双随驾入宫……”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段婉曦面露难色,不无担心地说道:“只恐她心高气傲,不肯做此勾当。”
杜君雁道:“那便瞧你本事。此事若成,非但擒拿老贼易如反掌,你我亦多一得力姐妹。”
知道有望多个姐妹,段婉曦兴奋地跳了起来,便道:“好极!此事尽皆包在婉曦身上!”又道,“兄长与姐夫处,还需命雨妹知会,按计行事。”
杜君雁道:“我自与众兄长说去。”
段婉曦不以为然道:“传话报讯,有雨妹足矣,何劳姐姐躬亲?”
杜君雁笑道:“旷世奇才在此,我若不会上一会,岂非憾事?”
段婉曦不用说也明白了,会心地笑道:“姐姐既有成竹在胸,婉曦一切照办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