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保了安全后,段婉曦与苏冰心坐回原位,说道:“家兄一案,姐姐想必有所耳闻。”
如是姑娘道:“邙山兵变,京中早已传开。老贼设下圈套栽害三郎,企图以此为引,将段氏一网打尽,他却坐收大功,执掌朝中大权,以行篡逆之事。如此毒计,岂能瞒我?”顿了顿,又道,“今日大理寺本应三度开堂,却闻朝廷下令延期,若不出所料,必是妹妹来京周旋之功罢?”
段婉曦点头道:“正是。小妹昨夜以左骁卫虎贲郎将奉命问案为由,已使家兄作出供述,秘密弹劾宇文述谋反之状。”
“此计必是出自‘神断’杜娘子之手,为何不曾与你一道前来?若得她在此,又何须求助于我?”
段婉曦道:“姐姐可知上月东都城外,大将军阴世师麾下杨威、霍世举遇刺之事?”
“阴世师为此案回京,闹得满城风雨,岂能不知?”如是姑娘想了想,似有所悟,“莫非君雁姑娘前往东都洛阳,密查此事去了?”
段婉曦点了点头:“此案本与段氏无关,但‘冷血寒鹰’燕无双蒙冤遭奸党追杀,夤夜求助。宇文老贼更企图借机谋害君雁姐姐,被我姐妹识破,将一干杀手尽数击毙。君雁姐姐决定声东击西,命我先行入京稳住局势,她与无双急赴东都,侦破此案,一旦取得铁证,宇文述必死无疑。”
如是姑娘道:“如今老贼全神贯注于三郎一案,潜赴东都避确有实就虚,制其死命之功效。但远水不解近火,三郎案情虽稍见转机,老贼必然又有图谋。”
段婉曦道:“姐姐高见极明,小妹正为此前来求助。”
如是姑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带着几分警惕问道:“是令姐指点你来?”
段婉曦摇了摇头道:“我来京时,姐姐一家已为官兵所幽禁,不曾见得。这几日多亏吏部考功郎中郑泽慷兄弟相助。因内史令景公突然回京,禁止其插手干涉,只得指点我来此处寻访姐姐。”
如是姑娘道:“郑郎中才名,我虽多有耳闻,却素未谋面,不知心腹。如此机密要事,又怎敢轻易相托?”
段婉曦也有些意外:“他与姐姐素不相识,我却并不知情。但教我来此,确是他本人所言,决无半分虚假。”
如是姑娘沉思片刻,问道:“他既与你结交,又在京为官,可识得迟夫人么?”
段婉曦道:“他与段氏素有渊源,家中兄姐,无一不识。”
“原来如此。”如是姑娘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叹道,“郑郎中与我并无一面之交,仅凭令姐之口,便视为段氏强援,托以机密之事。我一风尘女子,承蒙二位如此器重,定当舍命相报!”
段婉曦见如是姑娘主动表示,热血上涌,挺身离座,往地上一跪,抱拳说道:“姐姐仗义相助,婉曦代段氏一门,拜谢大德!”
如是姑娘急忙上前扶起,答道:“妹妹不必多礼。我助段氏,亦是为报家仇,何敢受此大礼?”
段婉曦不解,问道:“莫非姐姐家人,亦为宇文老贼所害?”
如是姑娘星目里透出一道怨毒的目光:“实不相瞒,我今家破人亡,沦落风尘,全拜老贼所赐!”牵了段婉曦的手进了卧室,从床铺之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双手捧起一块带血的白帛,递给段婉曦。段婉曦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登时被白帛上醒目的八个血字怔住了:“勿忘家仇,剪除奸凶。”右下角还有四个小字:“父让绝笔”。
如是姑娘幽幽地道:“我本姓苏,闺名冰心,家父讳让,生前任太府丞一职。四年前礼部尚书杨行敏之乱,宇文述撺掇皇帝,大兴冤狱,家父只因与杨行敏有私交,全家便遭鱼池之殃,父母双亡。朝廷将我一家女眷充为官妓,多亏一位壮士,仗义私放,侥幸逃出京城,匿迹山野。”
提到苏让和杨行敏之乱,段婉曦猛然想起,问道:“那位壮士可是姓侯名盛,生得虬髯浓眉,虎背熊腰,今年三十岁?”
苏冰心惊讶道:“正是。你怎得知?”
段婉曦道:“侯壮士投奔家父两年有余,与小妹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已是段氏麾下一员猛将。当年正为解救苏氏孤女之事与上司反目出走,结识姐夫,引荐至家父门下。不想那苏氏孤女正是姐姐!”说到激动之处,不禁热泪盈眶,握住苏冰心的手,字字铿锵,“二位姐姐同病相怜,与我段氏同仇敌忾。此番若不将奸党一网打尽,为众多亡魂洗雪沉冤,婉曦誓不为人!”说着拔出短刀,往左臂上一划,殷红的鲜血滚滚滴落。
苏冰心见段婉曦起誓,热血上涌,也拿过刀来,刺臂出血,咬牙立誓:“冰心誓助段氏铲除奸贼,报仇雪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二位姑娘肝胆相照,立誓除奸,令人敬佩。但以卵击石,不知有几成胜算?”一个闷雷般的男子说话声在耳边响起,令段婉曦、苏冰心同时悚然。她们已经足够谨慎小心,还特地留薛雨晴把风,怎么还有人把她们的谈话都听了进去?段婉曦火急冲到外头,薛雨晴正一如常态守在门边,见苏冰心和段婉曦神色紧张,忙问道:“姐姐何故如此?”
你把在门外居然不知道?段婉曦惊讶道:“你方才可听到一男子说话么?”
薛雨晴睁着大眼睛摇了摇头:“门外空无一人,哪得说话声来?”
段婉曦和苏冰心惊诧对视,都觉得难以置信。段婉曦道:“那声音分明由门外传来,我二人听在耳中,如何有假?”
苏冰心皱眉一想:“莫非人在楼下?出去看来。”
段婉曦也正有此意,与薛雨晴取出暗器,警觉地拉开房门,伏身打滚而出,背靠背站起,凝神戒备,楼道上果然空无一人,二女挪到护栏边,举目下望。此时堂中客人和陪酒的姑娘们已陆续回房歇息,只有角落里挨着楼梯的一个座位上,一条魁梧的大汉正背对她们还在自斟自饮,更无他人。苏冰心朝段婉曦使了个眼色,段婉曦会意,左手在横栏上一按,翻将下去,轻悄悄地落在地上,向那人走去。
“好身手。”相同的语音从那人背后传来,虽然只有三个字,已经足以让段婉曦证实自己的猜测。
不过,未及近身便被察觉,加上方才那隔空发声的功力,让段婉曦心中万分警惕,生怕对方来者不善,握紧了短刀,沉声问道:“尊驾究竟是何人?”
那人并不正面作答,随口吟道:“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
段婉曦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听对面楼上苏冰心已经接口说道:“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
那人猛地转身而起,段婉曦吃了一惊,后退一步,紧守门户防他袭击。只见那大汉面对苏冰心,拱手说道:“历城秦某,见过娘子。”
苏冰心听他自称姓秦,又见他兵器形状,也吃了一惊,很是意外,忙低声道:“壮士快请里面说话!”
那姓秦的大汉道了声谢,抄起桌上的包袱和裹在布袋中的兵器,腾身跃起,稳稳地落到苏冰心跟前。段婉曦随后也跳了上来,四人一起进了屋里,把门关紧,仍留薛雨晴把风,苏冰心三人来到案边坐下。段婉曦在灯下见那大汉三十六七年纪,淡黄面皮,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颌下三绺长须,不怒自威,凛然如天神下凡,忍不住动问道:“姐姐莫非识得这位壮士?”
苏冰心道:“妹妹行伍出身,岂不闻瓦岗军魏公帐下‘五虎大将’,‘内军四骠骑’之名?”
段婉曦道:“瓦岗军威震天下,小妹岂能不知?魏公帐下设左右武侯大将军,总领兵马;次则前后左右四将军,陷阵破敌;又选精壮八千为内军,由四将兼任帐内骠骑,分领其众,以为中坚。左武侯大将军济阴单冲,字廷珪;右武侯大将军离狐徐骥,字天骐;前将军历城秦衡,字伯钧;左将军济阳王勇,字伯当;右将军便是东阿程子谦,字知节;后将军乃裴德贵之子行俨,字元方。此六人中,以单、秦、程、徐、裴五人骁勇善战,威震敌胆,又号五虎。”说到这里,猛省道,“壮士自称姓秦,莫非便是瓦岗前将军,内军四骠骑之首,秦衡秦伯钧?”
“正是区区。”秦伯钧道,“娘子年纪轻轻,竟尽知我军中诸将,真奇女也!适才见二位密谈,因事关我瓦岗弟兄,不得已以内功窃听,传音相扰,多有冒犯,还请二位恕秦某唐突之罪。”说罢鞠躬行了一礼。
段婉曦多闻瓦岗猛将大名,十分敬重,连忙还礼道:“家兄与瓦岗兄弟生死与共,自当同心协力。秦兄何罪之有?”
秦伯钧道:“秦某奉魏公之命,来京密访太府丞苏公遗孤,图谋解救所陷弟兄。不知娘子有何良策?”
苏冰心道:“宇文述老奸巨猾,目下朝廷虽密召‘神断’杜娘子入京彻查其谋反一案,彼不久必得音讯,全力相争。我等在京,需出奇兵与君雁姑娘相互策应,双管齐下,令老贼顾此失彼,防不胜防!”
秦伯钧道:“奇正相生,深合用兵之道。然出奇必得捷径,直捣敌之腹心。捷径又安在哉?”
苏冰心道:“老贼又一软肋,便在太府寺与民部度支曹。”又瞥了眼昏倒在地上的宇文智及,道,“明日一早,便从他身上下手。与我如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