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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揽月阁玄机(1 / 1)

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段婉曦从景廉家中带出来,薛雨晴心中很是不快。待听段婉曦说了缘由,薛雨晴忍不住发牢骚了:“景伯父为义父愤然辞官,我只道他清正耿直,好生相敬。谁想竟是这般严酷刻薄,心胸狭隘之人!”

段婉曦却没生气,反而说道:“素闻景伯父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人肃然起敬。”

薛雨晴却一时难以理解:“他将姐姐视为嫌犯,盘问驱逐,你竟一点也不着恼么?”

段婉曦停住脚步,叹了口气道:“当他逼问之时,我心中确然不快,几欲反唇相讥。但念他于玄成、子瀚有父子之义,即便再多不是,也只得忍让。况父兄姐姐自幼教导,人各有志,节操为贵。他与段氏素无交情,事关社稷,自然铁面无私。揣情度理,合乎人情,不为辱也。”

段婉曦的一席话,令薛雨晴如醍醐灌顶,又想起义父生平为人处事,终于有些明白。人生在世,不但需要同他人积极交往,和谐共处,更需要有一颗包容之心,化解他人对自己的成见、误解和怨恨。这一点,段婉曦已经学会,而她才刚刚意识到。

薛雨晴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入夜,今晚只得上我家歇息去罢。”

“不急,”段婉曦若有所思地道:“玄成临别时教我前往揽月阁听曲解闷,不知是何用意?”

“揽月阁?”薛雨晴当然不明白,脱口道,“风花雪月之处,有甚么深意?”

段婉曦道:“玄成临别只此一句,必然字字珠玑,切中要害。其中玄机,非探明不可!”

“只是此刻囊中羞涩,如何花费?”薛雨晴想到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当即把段婉曦愣住了。她们虽没去过风月场所,却也知道价格不菲。两人从杜君雁那里出来,本就没带多少盘缠,都在路上用尽。这两天忙着三哥的案子,吃住人家,却忘了补充钱物,段婉曦不由得懊恼:“若在往常,便问姐姐要千金也无妨。如今却怎生是好?”

正想着怎么搞些财物,薛雨晴突然拉了她转过身去,背对大街。段婉曦刚回过神,便见薛雨晴指着前方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领头的约三十上下,八字髭须,一脸荡意,骑着高头大马,随从身上还拎着不少贵重之物,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看见过往妇女有些姿色的,还不忘上前调戏一番。

段婉曦见状大怒,压着声音咬牙问道:“哪家的畜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霸道?”

薛雨晴低声道:“那厮便是宇文述幼子宇文智及,仗着父亲权势巧取豪夺,横行不法,全城百姓没个不恨的。”

段婉曦听了,眼中登时杀机毕现,又转念一想,突然有了个主意,便带着薛雨晴,悄悄跟在后面,见他不回家,反而向南而去,一直来到尚贤坊西侧大街上,街道两边都是烟月牌。宇文智及带人大摇大摆地进了中间一家,那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头顶上的牌匾,正是“揽月阁”三个字。

段婉曦寻思:“天赐其便,正好教那厮替我破费。”便与薛雨晴藏了暗器,随后跟了进去,在一个偏僻角落里坐下,观察堂中情形。

白天来听曲的客人已经纷纷归家,留下来的只有十几个狎妓之客,各自搂着姑娘们饮酒取乐。老鸨见宇文智及到来,带了几个侍者堆笑着迎了上去。

宇文智及挥了挥折扇,问道:“花魁娘子今番可在么?”

老鸨笑道:“正在房中。只是夜间不见外客,还请大官人……”

宇文智及让人取过一个精美的木匣,当面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金银、珍珠、玛瑙、玉器,各类珍玩,应有尽有,价值岂止连城?宇文智及取了一块火炭般的金块,塞在老鸨手里:“妈妈若能玉成美事,这珍宝便是赎身之资。”

老鸨得了好处,便改口道:“既如此,容奴家前去通报。”收了金子便上楼而去。

原来宇文智及久慕此处花魁弹得一手好曲,冠绝京师,想必是个绝世美女。他平素风流成性,起了心思,两番前来造访,都被告知外出游玩,没能见上。虽然怀疑对方故意避而不见,但不愿打草惊蛇,特地挑了快宵禁的时候,携带重金前来,料她必然没得推托。

老鸨去了一会儿,下来对宇文智及道:“如是姑娘说道,夜间不便接待外客。既是宇文官人,愿献曲一首,若能道出来历,便请官人做入幕之宾。官人以为如何?”

宇文智及纨绔子弟,以声色犬马为乐,当世名曲倒也多有涉猎,颇为自负,听说如是姑娘要以曲为考题,好似给了他一根杆子,此时不顺势往上爬,更待何时?当即拍手叫道:“好极,好极!如是姑娘真乃爽快之人!待我答出,便与如是姑娘共度良宵!”

段婉曦在听他得意忘形,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冷笑。这位花魁如此神秘,岂是你能轻易见着,还想跟她共度良宵?简直就是井底之蛙,不自量力!走着瞧吧,管叫你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听说如是姑娘献曲,厅中的狎客们也都安静下来,凝神聆听如是姑娘的瑶音。

“咚”“咚”“咚”玉指轻拨,几下低沉的宫调在寂静的堂中响起,那琴声如同天籁般飘然而来。初时悠扬而低迷,一段过后便渐显苍凉,令人恍如置身西北边陲荒凉之地,涌起一股离家万里的游子之情;五段之后,思乡之情愈加浓厚,仿佛倾诉着一个女子沦落他乡,举目无亲的悲惨际遇。

厅中众人被这凄凉的曲调所感染,陪酒的女子无不掩面而泣,寻欢作乐的狎客们也都忘了风月之事,心酸不已。连踌躇满志的宇文智及也听得目瞪口呆——平日所听的都是些靡靡之音,哪曾听过这等凄凉婉转,摄人心魄的妙曲?

在场所有人中,最震惊的还是段婉曦和薛雨晴两人。她们乍听便觉得有些耳熟,越到后来越是心惊,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个念头:“怎地她也会这曲子?”

这首曲子对她们并不陌生。早在太原过年时,段云娟曾为家人弹奏过,并提到这是一首失传已久的汉末古曲,自己也是偶然间得到曲谱孤本才试着弹奏出来。这位青楼花魁不但会弹,似乎比段云娟弹得更加熟练,更有感染力,怎不教她们震惊不已?段婉曦更是暗自寻思:“敢莫她与我段氏有些渊源?卓尔不群,却又神秘莫测,怕不又是一当世奇人。玄成教我来此听曲解闷,多半为她而来。遮莫想个法儿,见她一见,瞧是何方神圣。”

不觉一首曲终,余音仍然袅袅绕梁,令人无法自拔。宇文智及垂头丧气,后悔说了大话,如今欲进不得,退又不甘,呆在原地尴尬不已。只听得角落里一个少年朗声说道:“宇文公子,小生不才,倒也识得此曲。可否容我猜上一猜?”正是段婉曦开口发话了。

宇文智及正彷徨无计,听到这话不觉喜出望外,好似来了救兵一般,循声望去,见是个白皙俊俏,风度翩翩的少年,心生好感,便道:“公子若能助我见上如是姑娘一面,智及定有重谢。”

段婉曦道:“重谢不敢。小生斗胆一试,若侥幸猜中,只望与公子一同拜谒如是姑娘,了却一桩心愿。公子以为如何?”

宇文智及犹豫了一下,他对这花魁志在必得,这俊俏书生想一同去见如是姑娘,自然极为敏感,怕他抢了风头。但转眼见段婉曦衣着朴素,随身又没带什么贵重之物,想来必是囊中羞涩。自忖道:“量你一个穷酸白丁,如何与本公子争得如是姑娘?便教你同去。若敢与我争抢时,叫你知道厉害!”想到得意处,便眉开眼笑道:“公子既有才学,必得如是姑娘垂青。今夜花费,都包在智及身上。”又转头问老鸨道,“妈妈以为如何?”

老鸨答道:“如是姑娘有言在先,自是无妨。还请公子道来。”

段婉曦道:“如此,小生便献丑一番。乞笔墨一用。”老鸨应了声,吩咐取来文房四宝。段婉曦挑了副无人的座头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卷起来,交给一个小嬛。那小嬛拿了段婉曦的字条上楼而去。

趁着空闲,宇文智及凑近段婉曦跟前问道:“敢问足下尊姓大名,现居何职?”

段婉曦道:“小生一介白丁,免贵姓穆,单名一个清字,陇西狄道人氏。”

“原来是穆兄,失礼失礼。”宇文智及虚伪地陪笑道,“不知穆兄方才所书……”

段婉曦道:“此曲来历甚为隐秘,恐泄露天机,徒惹是非,故而暗书其上。如是姑娘一见便知。”

说犹未了,只见方才那小嬛从如是姑娘房中退出,趋步下楼,来到宇文智及与段婉曦跟前,说道:“如是姑娘有请二位贵客。”

宇文智及大喜,吩咐从人取过见面礼,在楼下等候。段婉曦也回头对薛雨晴附耳嘱咐了几句,整了整衣冠,然后同宇文智及谦让一番,一同上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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