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
塑造眼神光的技术要在后面两三年才能开发出来,所以现在人们的审美其实还是停留在天然时代的。
数叶别的东西不记得了,这一手用来吃饭的老本行技术还是熟练的。
花一个多小时调好了光线。
看着刘师师瞬间就到位了的眼神,李然惊讶地烟都夹不稳了。
他本来要求也没多高,越来越觉得靠谱只是因为自己这位小师弟在那段文字里似乎把握到了一些跟自己看法相似的东西。
在李然看来,如果可以把这些东西给表现出来,那么眼神的问题自然而然就会被整体的一个效果给淡化掉。
可没想到数叶上来就啪啪啪打脸。
白色灯光下的淡漠,淡绿色灯光下的宁静,淡青色灯光下的慈悲。
那眼神真是勾魂!
就如同美国那张征兵海报上那个老头的一双眼睛。让你情不自禁就陷入创作者的整个意图中。
这还没加入背景灯啊!这还没进行后期制作啊!
有了这么传神的一双眼睛在,还需要那些么?
他突然就觉得这个眼神就能够完全代表整张作品想表达的东西——碧玉无声胜有声。
本来是想找个人把眼神这一块的缺陷给弥补掉,现在这人来了,他喧宾夺主,直接让眼神成了主角。
这种感觉更像是饥饿的时候本来想钓一条鱼做晚饭,后来发现钓上来的是一坨金子,于是以后的晚饭都不用愁了。
“这个光线怎么样?”数叶其实有点忐忑,他第一次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给一个广告补光,不知道跟广告的要表达的意思相不相同。
李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错!”
数叶就把心放下了一半。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逆袭了李然的创意。
他只是纯粹地站在一个布光师的角度,跟着李然给出的那段文字的感觉来。
怎么样才能找到自己脑海中形成的那三个画面?
用什么色彩?什么角度?用光量是多少?
该怎么配合那一双眼睛?
他不知道他这算是在完成
结果打出来的画面直接就把资深的广告人李然给看跪了。
……
当然不是数叶在广告创意方面的造诣超过了李然。
事实上他做的只是形式,离创意还差得远。
广告这东西最主要的还是创意提出,而创意这一块还是李然找出来的。
创意是什么?创意就是整个广告作品的灵魂。
在这个广告海报里面,创意就是李然说的:“温润,柔软,脱俗。”
然后文案人员把这三个词语扩展成了一段文字,数叶则是在这段文字上再做的功夫。
可说是站在巨人的巨人的肩膀上。
现在这份海报,可以说是李然给出了灵魂而数叶又用他独特的解读视角又给出了一个精妙绝伦的躯体。
有血有肉,只等着搬上纸张了!
数叶得到了李然的肯定,信心更足,又把背景灯给做好。摄影师咔嚓咔嚓地把一幅幅画面,一幅幅造型定格下来。
……
数叶以前一直以为广告就是令人讨厌的。
因为无数次看电视的时候,看到正精彩的地步,一个广告就插播上来,“用了XXX,马上XXX。”真的很烦人。
哪怕数叶拍过广告。
他拍过一个男人扛着刀子喊:“玩游戏,来奇迹。”
他拍过一群妹子脱了衣服喊:“玩游戏,大XX。”
他也拍过一个男人拿着洗衣粉说:“XX洗衣粉,谁用谁知道。”
都特别LOW,是个人都能拍的那种。
但都完全不像现在这个这样,有自己创造的东西在里面。甚至不像八心八箭钻石那个。这两个广告虽然他都没有参与创意的发掘和后期的制作,但是那种把一件产品的特质,一件产品最美妙的部分给描绘出来的快感却是无与伦比。
就像是……创造的不是一部视频一张图片,而是一种活生生的生命。
这……也是广告么?
他独自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
不过,似乎不大像,
独自点了跟烟蹲在一边看着摄影师在拍个不停。
手指却是颤抖起来。
“我也是北电导演系毕业的。”
“92年那一届。”
身边的李然又有一种直觉似的,看了数叶一眼,慢悠悠地开口。
数叶一怔,“师兄?那你怎么做起广告来?”
咔嚓,李然叼了一支烟在嘴里点燃:“怎么说呢,七君子事件你应该知道。”
“电影届的七君子?”
“嗯。毕业的时候96年,当时因为这个事件,上头出了个电影管理条例,正好全面封杀所谓的第六代。我觉得继续当导演没什么出路,因缘巧合地又研究了很多广告片子。后来拿了个奖,就这么混了出来。”他讲得很轻松。
但没那么轻松,那是一个……电影的寒冬。
严格来讲,七君子不是七个人,而是七部影片。《蓝风筝》《京城杂种》《流浪京城》《我毕业了》《冬春的日子》《悬念》《停机》。之所以让人觉得全面封杀第六代导演,是因为这七部影片有六部是那群第六代鼓捣出来的。
又严格来讲,“被封杀”并不是整个第六代的专利,老谋子的《活着》在此之前也被禁过。但纵观整个中国电影史,也就只有第六代这些导演——贾樟柯,张元,王小帅,娄烨等,几乎是在“被封杀”或者“曾经被封杀”中度过的。事件的起因就是张元带着自己的《京城杂种》去东京参加评审,遇上了“正规军”,然后正规军要求他们无条件退出比赛,张元不允。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再然后就思密达了。当时国内电影市场风雨飘摇,大多数导演就靠到海外拿奖,争取海外发行的方式获取那么一点点生活费。那个什么局的一纸未经审批不能私自参加海外电影节的管理条例让整个第六代这些独立电影人失去了经济来源。——尽管有好多人还在拿着手持的小DV,每个月四五百块的底层收入干着他们热衷的电影事业,倔强而又狂热地诠释着自己的世界。
数叶曾经听到这些人的故事,也为他们的那种疯狂感到过热血,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像他们那样,拿着镜头,讲述属于自己的人生观。哪怕因为不符合某些主流而被封杀
……直到后来他明白,第六代过去之后,轮到他们这一批人时,没有资源的都是SHI……
扯得有点远,但总的来说,那段时间,外国商业片冲击,港片输入,创作环境压抑,创作思路迷茫,内地片票房惨淡,大陆的电影事业式微。无数本该在电影领域一展才华的年轻人纷纷转投别路。眼前这位师兄混到广告界来,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是数叶第一次跟那个年代的电影人对话,还是有些好奇:“零四年那会儿贾师兄他们就解封了,电影市场也越来越好。怎么没想着回去再拍部电影?”
“不知道,可能是觉着自己的思维深度不够,可能是觉着广告要更有意思点。”
“有意思?”数叶不解。
李然笑了笑:“你不觉得发掘一件东西的特点,然后用视觉的语言把它表现出来也是种创造么?”
扯淡呢吧?
不过……似乎是这么回事。
“但总觉得这么说的话,跟电影其实没什么两样?”数叶试探着提出自己的看法。
“还是有区别,电影讲究的是内涵,需要观众细细品味。广告这种东西,首先讲究的是视觉吸引力,之后才是内涵或者其他的东西。”
“别的东西?”
“比如说卖点啊,营销计划啊,受众痛点之类的。”李然耸耸肩,有些不以为然:“那帮子学院派广告人说的,其实我也不大懂。”
“不都是做广告的么?咋还分派别?”数叶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李然白了他一眼:“拍电影不还有各种拍戏呢么,正常。”
数叶嘿嘿一笑,“那你是啥派?”
李然苦逼着脸,“说不准,或许,野鸡派?”
Sha?
Whatareyoushuoshanie?
数叶再次懵逼。
李然撇嘴:“那帮子心高气傲的学院派给起的名字,觉得咱们做的东西都没什么科学性。”
“科学?这种东西挺高深,我不大懂。”
“别看我,我要是懂还被那帮子人鄙视?”
“我看你挺厉害的。”
“赚点小钱罢了,”李然摇着头,“要说如果拍电影的话,谈钱就特俗。拍广告这东西,人家就看你一年能赚多少钱,人家管这叫数据科学。”
数叶不好开口问李然一年有多少,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李然吐了个烟圈出来,笑着看数叶,“你知道那些真正厉害的广告公司一年能赚多少么?”
数叶摇头,看见李然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千万?”
“一百个亿。”
“那他们拍的东西都挺好的吧?”
“跟SHI一样。”
……
数叶长大嘴巴,憋了半天,恨恨地说了句:“特俗!”
“草!”
“草!”
李然又说:“不过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欢那种创造的感觉,再说,不也能赚着钱么。”
数叶想了想,说:“我也喜欢。”
“喜欢广告还是喜欢钱?”
“钱!”
……
人和人之间或许会发生各种各样奇妙的关系,有些人还没见过面就注定会成为仇人。
有些人还没见面,直觉就引导着他们相见,然后一见钟情。呸!不是,一见如故!就如同数叶跟李然这般。
他们都是研究电影的,但是阴差阳错地跟广告结缘,虽然说两个东西都不是什么至善至美的好东西。却都有着某种特性吸引着人。然后因为这种特性,俩人聊得很愉快。
愉快到数叶都忘了跟李然收钱,然后第二天想起来的时候猛然惊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但是又咧嘴傻乐起来,似乎迷茫的前路有了一丝亮光。
那抹光亮叫做广告。
故事还是发生在那天晚上。
深夜十一点,分别的时候,刘师师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个男人惺惺相惜。
李然:“叶子,有没有兴趣出来跟我一块儿干?”
数叶笑笑没回答。
刘师师在想,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李然就一脸明白的表情,温柔的说声:“我等你。”
(⊙o⊙)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