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山罗店张家,是当地的巨富。要真说起来,张家祖上也就是一户稍有些银钱的地主,也曾出过清朝的知县。而如今的张家家主张润之也就是一个中医郎中,本来也算不上什么有头有脸,最多也就是稍有些体面。加之张润之不擅理财,祖上虽有恒产,但是却不懂经营,在他接手产业后的几年,原本富余的家业一度家道中落了,甚至没有钱财去供给当时还在日本留学的两个儿子。
倒是张润之生了个好儿子。家里境况愈差,老大张嘉保决定拿着变卖了田产的钱独自去了上海做生意。在大上海经营不到两年,投资开了个棉花油厂,倒很是赚了一笔银钱,缓解了家里的困窘。再过了两年之后,人们再次提及宝山张家的时候就都开始带上了敬意,大家说起的时候都会说难道是那个“油霸”张老板的那个张家?而张家竟也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头,就很快的成为了当地的首富。而张嘉保的名头,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百花齐放的上海滩,也是叫得响亮的了。
张家有钱以后,张家的第二个儿子张嘉森终于学成归国了。他回国后就立刻去了北平发展,没两年竟然就在北平捣鼓出个什么政党,自己还摇身一变成了北平政府里面的“总统府秘书长”。自古以来江浙这些个地方出几个富户不算难,甚至拿钱支持各种政治家啊党派的也有,但是出个像张嘉森那样的自己做了政府里头的“高官”,那可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啊!更何况,张嘉森初去北平的时候那真是一点根基也无的,只有大哥张嘉保给准备的一些银钱,什么都是靠自己打拼,如今二十多岁的年纪,竟然成了当地的官老爷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的大人物了!
所以人们一说起宝山张家,就说张润之这酸郎中可真是会养儿子!这随便养一个两个都是在混同业中可以执牛耳的。而且说起来都几乎等于是“白手起家”的,家里背景什么的也都是靠不上的。听说张家的四儿子张嘉璈这才做了两年浙江都督的秘书,就要被上调去政府做财政了,如果不是去上海,就是去北平的。张家这几个儿子真是一个顶一个的出息,什么文曲星转世都难以形容!可惜这几个有出息的儿子早早的就娶了亲了,不过那嫡亲的二女儿如今正好芳龄十五,还不曾许过人家呢!张家说亲的门槛,早几年就几乎被踏破了。但是就凭着张嘉森那严厉的审视,还没有一个人能顺利通过他的“审查”。
为了小妹嫁过去后不要受苦,夫家必须要家境殷实。而妹婿为了能配得上玢玢,当然要受过新式教育懂得如何尊重女性,而且本人也要上进有才学,才能稍微让张家的几个哥哥满意。挑
了这么许多年,张嘉璈终于在一次巡视浙江一中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全方面可以符合各种择婿要求的优秀青年,这个青年就叫徐章垿。
“徐章垿?”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张幼仪很是疑惑了一阵,不是应该是徐志摩的吗?她虽然还是读过一阵民国的各种传记和野史,却不记得张嘉璈在浙江一中除了徐志摩还看上过别的“好苗子”,而且她记得清楚,徐志摩是海宁徐家的长孙独子。又想了一会儿,突然又记起来了,徐家公子在20岁的时候去留学前他的父亲给他又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志摩”。张幼仪的脑海中交错着两段记忆,有时候总是不可避免的混乱着的,而且也难免会忘记一些事情。
坐在上首位的贵妇,也就是张幼仪的母亲一脸不满的瞪了一眼幼仪,没什么好声气的说道,“就算是在家里,也不应该这样随意的叫一个男人的名字。这几年在外头念书果然是人都念野掉了,连女子应该有的羞涩和回避都已经不懂了,”说着就转向了张润之,“老爷,你早就该让玢玢回家准备准备待嫁了,如今还有好些规矩没有学呢,若是以后嫁了人闹了笑话,那么玢玢以后在婆家企不是要被看轻了?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准备待嫁,不懂得怎么做好一个当
家主母,是要被人笑话的。”
张幼仪一直知道自从自己坚持顺着二哥和四哥的意思去江苏第二女子师范学堂念书之后,自己这个充满传统美的母亲大人就是看自己横竖不落眼了。母亲是最传统的封建家族的主母,恪尽妻职、母职,自己唯一亲生的女儿三岁的时候被两个儿子拦着没有缠上小脚,她就几乎有些受不住,但是最后既然自己的丈夫拍板同意了儿子的意见,自己也就不好再有什么反对意见了——她一向很懂得出嫁从夫。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女子的真善美就应该是从小长于闺阁之中,小时学习针线女红学习如何理家管教下人,长成时就嫁人好好的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打理后院。
其实,上辈子真正的张幼仪后来虽然也学了西学、并且在生意上很有建树,但是终究还是循着她母亲给她引导的老路在走,就算是后来徐志摩逼着和她离婚了,她依旧还是尽着徐家大妇该尽的义务,奉养老人,甚至养老送终,并且在她赚钱之后还拿钱供养她的前夫和前夫的新太太。不过,那个张幼仪愿意如此奉献,自己可不乐意!
“娘亲,你看你都说嫁了人后婆家人要看不起我欺负我,就别让我这么快就嫁人么,我还小呢,让我陪着您再过几年再说好不好呀?”张幼仪一脸的甜笑,跟母亲发着嗲。
张太太周氏可不吃这一套,“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怀上了你大哥哥了,现在不是也都好好的了?如今都已经让你出去野了这么几年了,还不满意啊?要我说大家小姐就是应该拘在闺阁之中的,心思才不会野掉么。我是辩不过你的几个哥哥,才心软放任了你这么几年,现如今,你可要给我好好的听话好好的学些真该学的!老爷,您说是吧?”
老爷张润之如今凡事都很是给这个嫡妻面子,毕竟自己这个妻子给自己生得的这三男一女,三个儿子如今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生得实在是好,现在自己这宝山张家如此昌盛,确实都是靠着她生的这几个儿子。几个庶子也不是不好,老三的粮油生意在上海做得也算不错,几个小的在学堂念书也还行成绩都是靠前的,自己媳妇儿对他们都是宽容的也有好好的让他们进学,只是资质终归还是不如那几个好。“玢玢也是要嫁人的了,就多劳烦夫人好好多教一些了。”张老爷顺着张太太的话说了下去。
周氏满意的吃了口茶,得了丈夫的支持,心情也畅快很多。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伺候太太饮茶吃果子的三姨娘眼神儿一转,对着老爷太太状似无意的提道,“原本也不该奴婢提起这些的,只是嘉蕊小姐如今也都十二岁了,女红学的一直都不错的,老爷太□□德,若是不去女学进学的话也是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待嘉玢小姐嫁了,也要劳烦太太多给嘉蕊小姐相看相看,不求比得上徐家少爷那样的,只要但凡是能有个那徐家少爷一半儿的啊嘉玢小姐就该欢喜死啦。”一边做着请求,一边还不忘好好的抬抬张幼仪将来嫁得好,这话张太太自然是最爱听的了。
果然,周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角稍稍的有一些愉快的笑意,不过很快又摆上了样子,说,“你是嘉蕊生母,你知道的我也从不刻薄那些,你多关心些嘉蕊也是应该的。等忙过这阵子,我就好好的把那些个来求亲的帖子好好看看,到时候你也可以一起来看,喜欢哪个到时候可以告诉我就是了。咱们张家的女儿,如今可是不愁嫁的很。”
三姨娘听了这样的承诺自是喜不自胜的,“谢谢太太宽厚,奴婢真是三生有幸才得以伺候在太太的身旁!”
周氏作为当家主母,倒是也确实当得起宽厚的名堂,当然了,很多的时候还是恩威并济,周氏从小就是受了良好的大家小姐的教育,对于怎么做好一个当家主母总是驾轻就熟的。她自己生了三男一女,其余的五男三女都是姨太太生的,对于妾室在子嗣上从来不刻薄着。而且对于孩子的教养也很宽厚,男孩子都进了西学堂念书,老三想做生意也不拦着,还给放了银钱让他去做。几个庶女都是请了女红师傅和教仪师傅的,甚至还请了女师傅专门教授些书画,培养些雅趣。至于之后成不成材爱不爱学的,周氏就没有兴趣关心了,她自问已经是做的问心无愧了。周氏甚至可以说,她做这个张家主母实在是已经几乎尽善尽美了,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教养——这一点几乎可以算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了,而她也一直不能如意。
张嘉蕊?张幼仪脑袋里动了动,印象中的这个妹妹似乎在历史上也是个人物啊,记得好像跟上海滩大流氓杜月笙私交就不错,还做了邻居的?貌似应该是混的不差的。自己的这个四妹是几个姐妹中最有志气的一个、也是最“不传统”的一个,个性张扬外放,虽然是小小年纪长相上却也可以看出有三姨娘的几分娇媚了。其实就徐志摩那伪情圣真色狼的德行,相比较而言可能还真是小妹嘉蕊更符合他的审美。
小妹嘉蕊就是徐志摩认为的新式女性的典型,她喜欢各种舞会,喜欢听戏,喜欢麻将,闲暇的时候也会偶尔作画或者又偶尔设计衣服,生活既有格调也带情趣,而且还因为这些高雅的兴趣爱好成为了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倒是有些和徐志摩的第二任太太交际花陆小曼有些异曲同工。张幼仪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把妹妹配了给徐志摩自己也许就可以解脱了。不过自己这种为了自己远离悲剧却推妹妹下火坑未免也太有失厚道了,恩,通俗的说,就是无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嘉蕊如今才十二岁,徐家未必会要一个这样小的长孙嫡媳,且还是个庶出的。而且那嘉蕊更是个有大主意的,她必然是打算要先读书再考虑择婿的,这个方面三姨娘未必能够左右到她的。
张幼仪想了想,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十分妥贴的方式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并且是尽快的,以免将来夜长梦多。而当今之计,最首要的,就是去巴结她的二哥,张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