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上药,段寒霆用绷带仔仔细细地将荣音的脚缠了起来。
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委员长夫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荣音原本提防着邓诗雯,可今天和宋夫人聊下来,她几乎是在努力跟她找共同语言,态度透着殷勤,并且全程没有提起邓诗雯。
这个时候荣音便看出了端倪,应该是昨天的宴会她大出风头,也露出了锋芒,让宋夫人改变了策略,放弃邓诗雯这步棋,换自己亲自上阵了。
“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拉拢我们罢了。”
段寒霆把医药箱收起来,对荣音道:“你知道么,今天委员长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则诚,北方善后,东北、华北八省以后就全靠你了’。”
“啊?”荣音瞪大眼睛,“他的意思是……”
段寒霆点点头,“他有意属我任陆海空军副司令之职,并希望我们能够搬回北平。”
荣音眼睛再一次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他们……”
“他们搬回南京。”
段寒霆饶有深意道:“恐怕湘军那边,快要有动静了。”
荣音眸光微微一闪。
——
委员长和宋夫人离开奉天后,很快就登报并通电全国,公开了对段寒霆任陆海空军副司令之职的任命,意味着段寒霆在全国范围内是第二把手。
一时间,段寒霆更是风头无两,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荣音更成了报纸、杂志上的常客。
委员会从北平再次搬回南京,而奉军这边也在张罗着搬迁事宜,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从奉天老宅再次搬回北平新宅,时局真是一会儿一变。
好不容易适应了奉天这边的生活和气候,又要回到北平,家里一时间炸开了锅,有想走的,有想留的,人心很不安稳。
荣音也犯了难,让段寒霆将家人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三夫人和四夫人都表示想留在奉天不想回北平,三少爷和四少爷也是如此,段寒霆便允了,但又比较担心弟弟们没他看着会兴风作浪。
段寒江举手道:“二哥,我也留下来。”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荣音也微感诧异,她本以为家里头最想回北平的就是老五了,毕竟……离婉瑜近些。
段寒江淡淡一笑,“离婉瑜再近,她也不再是我的人了。再说,她也未必想要看见我。他们夫妻俩过的挺幸福的,我何必去打扰她呢?”
虽然每当想起婉瑜,尤其看到她和汪拙言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心有不甘,但再不甘又能如何?
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
荣音拍了拍段寒江的肩膀,由衷感叹,“我们家小五终于长成大人了。”
以前她总觉得段寒江有点妈宝,被五夫人保护的太好了,缺少磨练,和婉瑜在一起的时候像是过家家,多了份草率,少了份担当。
但现在,她觉得可以慢慢给段寒江张罗个媳妇了,他真正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变得有责任感了。
段寒江却摆摆手,苦笑道:“别了吧嫂子,我现在不想娶妻,只想一门心思搞事业。”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还没有完全甘心,也不想祸害别的姑娘。
大人都安置好了,荣音最愁的是两个孩子。
她给女儿换上新的尿布,不免忧心道:“你说,这两个小家伙到了北平,能适应吗?”
段寒霆倒不怎么担心,“小孩子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他们的适应能力比大人要强得多,只要熟悉的家人在,哪里都是家。”
说着,他伸脚戳了戳小七软软的后背,“七少爷,你说呢?”
小七正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堆积木,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段寒霆一眼,没什么表示,又低下头去继续堆积木。
“……”
就这么被无视了。
段寒霆这个当二哥的脸上非常挂不住。
他捞起大手把小七抱进怀里,一脸严肃地问他,“七少爷,我问你话呢。咱们马上就要搬回北平了,你乐意不?说起来,你还是在北平出生的呢。”
说到这里,段寒霆脸上忽的现出一抹感伤,目光也暗了下去。
荣音想起过世的婆婆,心里也是一阵抽痛,仿佛就像昨日一般,婆婆的音容相貌还那样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气氛一时间冷凝了些。
小七却忽然开口,“好。”
“嗯?”
段寒霆和荣音纷纷朝小七看过去,段寒霆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小七抬起细嫩脖子上胖胖的大脑袋,朝小忆慈的方向指了指,然后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对段寒霆道:“妹妹去,小七去。”
小忆慈转过头来,看着小七,冲他咧嘴傻乐,流下一条长长的口水。
他们倒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段寒霆和荣音相视一笑,那就事不宜迟,赶紧回吧。
说快其实也不快。
段寒霆的任命文书下来,到国民委员会搬回南京,再到他们搬回北平,小半年就这样过去了。
再回到北平,已经是十月份。
北平的天,又开始转凉了。
段公馆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只是久没人住,已经变得有些荒凉。
荣音是个能干的,号召全家将段公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总算是恢复了原来模样。
只是公婆去世,段沉渊、二夫人相继离开人世,三夫人和四夫人、三少爷四少爷都没有回来,原本热闹的段公馆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
段寒霆和荣音原本想还是搬回他们的院子住,被五夫人制止了,说他们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哪有一家之主住别苑的道理。
硬逼着他们搬到了主楼,老帅和母亲住过的地方。
这一下子,更是让人受不了。
主楼里,到处都是父亲母亲的气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段寒霆一进书房,就红了眼圈。
书房还保留着老帅留下的书籍,老帅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生前也爱看书,古文杂籍都有收录,书柜摞了满满两面墙,十分之壮观。
段寒霆坐在父亲生前最爱坐的红木椅上,摸着有些年岁的桌子,摸着他生前用过的文房四宝,脑海里一一浮现出当年他和父亲在书房的种种场景。
只可惜,记忆中,他们父子俩几乎没有心平气和谈话的时候,便是公事,都经常会谈着谈着就吵起来。
父亲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脾气非常暴躁。
火气一上来,甭管旁边有什么东西,但凡手能碰到的,抓起来就朝他砸过去,他能躲就躲,躲不了的就任由它们砸的自己头破血流,犟的厉害。
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没被父亲打死实属不易。
以前他体会不到父亲的心,直到养育小七,又有了慈儿,他渐渐体会到了父母的心境,养儿方知父母恩呐。
段寒霆幽幽叹了一口气,揩了揩眼角的泪。
书房的门“吱啦”一声打开,探进来一只乱蓬蓬的脑袋,乌发大眼睛,卷翘的睫毛看上去跟个洋娃娃似的。
段寒霆眉头微微一蹙,继而又舒展开,朝小家伙招了招手,“过来。”
小七迈着光溜溜的小脚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段寒霆走过来,也不老老实实地过来,反而将手背在身后,跟个大爷似的,走一步瞅两眼,很是稀奇。
段寒霆被他气笑了,“你当自己是皇帝巡游天下呢?过来!”
小七不理会哥哥,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幅照片出神,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握着军刀的男人,威风凛凛。
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抬手一指照片,脆生生叫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