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进监狱,这可是稀罕事,所以监牢里许多囚犯兴冲冲的爬在栅栏上瞅着这帮贵人。
好么!这读书人果然和老百姓不一样,你瞧一个个神气活现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人家是来探监而不是蹲号子哩。
“我说这位壮士,此间牢房如此脏差,岂是我等读书人可以住的地方?”背着手的王三云皱着眉头对送自己这些人进来的牢头抱怨道。
在外头这些人自持读书人的身份猖狂一些也就罢了,但是在牢房这一亩三分地上,绝不允许,哪怕这帮人只是被知州相公抓进来反思反思也不成!
“我说几位爷,这里是什么地方?小的有句话要劝你们说,与其有心思看这牢房干净不干净,还不如进去反思清楚了早些出去才是,那外头,白婆娘暖被窝,可比这大牢里舒服多了,是也不是?”
话说的粗俗,十几个读书人都是体面人物怎么能忍,一个个当场怒了脸,拧着脖子喊道:“你这卑贱的牢役,怎么敢用这种话污我等耳朵!仔细我们去衙门告你上官!”
“告我上官?”
知州厅大牢里的狱卒是喝过几年墨水的,肚子里虽然做不得诗书文章但是一些文邹邹的词也是能说出来的。
“几位爷,您是没看清这地是哪里么?那啥,小的再提醒几位几句,在这屋里,你们读书相公的名头是不管用的,若是不信,请你们回头看里面,那间牢房里戴着镣铐和枷锁的爷,也是位读书相公,而且人家还是去临安大都参加过科举的!”
“还有这头,哪位绑在柱子上的肥囚犯,人家没来这里之前,您几位看到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主薄!”
这牢头之所以介绍几位囚犯给他们听,目的是想震慑住他们,但是读书人之所以人人敬着,除了他们身份之外,还因为其性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白了就是愣头青。
牢头的一番恐吓不但没吓住众人还把他们惹恼了起来。
一位膀大腰粗的读书人,一把揪住牢头脖领子骂道:“好你个狗衙役,居然敢如此折辱我等士人,你等着,小爷我今天非要告了你长官扒了你这身用来狐假虎威的官衣!”
能进牢房的,莫不是犯了律法的罪囚,真正算起来还不如外面的赘婿身份高,所以牢头才一副谁都不怕的模样,再说这种威胁人的话,这些年也听了多了,大部分是进了牢房一时间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是阶下囚。
“咳咳咳,给某家松开!”
牢头一摆手臂直接把这个身形巨大的读书人拨拉个圈圈,怒道:“你们几个真是不长眼,这里是牢房!牢房!牢房!哼,真是不可理喻!”
牢头被这帮人彻底激怒了,直冲着他们吼了三嗓子,喊完了就大手一挥,旁边的狱卒纷纷抽出腰刀皮鞭推搡着这些人进了这间臭水沟一般的监牢。
“好生反思反思吧!”
冷哼一声,牢头扭头冲着里面捏着鼻子的读书人喊了一句,身子便往外走。
“你这黑心狱卒仔细我等出去把你做下的恶事,宣扬的人人皆知。”某位不甘心的读书人对着牢头背影喊道。
牢头听见了也不搭理他,嘴里低语道:“一帮蠢货,就这眼色还想考进士?一辈子都考不中!哼!”
他这儿刚哼完就听着牢狱门口传来一声咒骂:“赵大狗,你真是欺人太甚,辩不过我就用拳头偷袭,真乃卑鄙小人也!”
“我小人?呵呵,你才是小人,仗着岁数大,逼迫我给你行礼,等行礼完毕你就对你同伴说我折服于你,原谅我了!呵呵呵,你这心眼鬼,说如此恬不知耻的话,小爷我赏你一拳也是轻的。”
“啊呸!赵大狗,明明是你先这样的,我上前与你理论,你却仗着官身让我参拜你,我只是有样学样!”
“咦,难道小爷说的有错?牙牌你也看了,小爷可没骗你,哦对了,小爷现在又想看你拜我了!来,快点拜!”
“你!我!啊啊啊!赵大狗看我今天不揍你满脸开花才怪!”
就当这人举起拳头之时,牢头喊了。
“大胆!在我知州厅大狱门口,你俩人就敢动手?是想抓去公堂上吃板子吗?还不快住手!”
一声呼喝,准备动手打人的这位身子抖了抖,赶紧抱拳拱手道:“不敢!”
牢头哼一声这事儿作罢,然后抬头看门口俩人,嗯,和里面那群大头巾一个模样,咦,这位年幼的是?
“喂,那个躲藏在甲士后面的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我?”
“对!就是你,某家看你如此眼熟,你可是姓甚名谁?”
“咳”小郎君轻咳一声,走出来拱手道:“这哥哥,小子姓赵,嗯,小名狗儿,大名……”
“赵大狗!”
不等狗儿报完自家字号,对面牢头就替狗儿喊了出来。
“正是正是,没想到哥哥也晓得小弟的名字!”狗儿嘿嘿笑的拱手道。
他这一笑旁边某人不乐意了,指着狗儿骂道:“丢人!粗俗!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居然和一个卑贱的狱卒称兄唤弟,给我们士人丢脸,吾耻与你为伍!”
说吧,人就横向移动了三步,意思是拒绝和你站在一起。
狗儿瞅见了,无奈的摇摇头,这读书人的臭毛病,连个功名都没有就开始自恃清高,我呸。
这句话不光骂的是狗儿,还把牢头骂了进去,今天他也是倒八字,刚刚在里面受了气,现在又在门外挨骂,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忍。
“来人啊!把这个犯了法的蠢货抓进牢房里,挑个地儿让这位清高的爷住!”
“是!吕爷!小的们必然给他挑一个好地方。”
后面的狱卒齐齐的拱拱手,然后一脸狞笑的把人抓了起来。
“松开松开!你们这帮卑贱之人快快松开,仔细我出去告诉知州,说你们虐待读书人!”
“告状!嘿嘿嘿,先出了大牢再说吧!速速拖进去!”
“是!”
烦人的家伙离开了,狗儿的耳朵根立刻安静了下来,正想用小手指挖下耳洞,对面牢头问了。
“小郎君可是隔壁通判厅黑球司厅的赵提举?”
“啥提举不提举的,都是吃官家饭,给上官做事儿的人,哥哥唤我一声狗儿便是!”
“哈哈哈!今天受了一肚子鸟气,终于遇到个眼缘的人,赵小官人,唤您狗儿小人可不敢,若是不介意,小人就称呼您一声老弟?”
“那感情好!”狗儿笑呵呵道:“不满老哥说,小弟我也烦透了这帮人!”
“是滴是滴!”
俩人嘀嘀咕咕一顿抱怨,好一阵儿才停下来,牢头问道:“敢问赵老弟怎么被官差们送到这里来了?”
狗儿叹口气,抬头道:“不瞒哥哥说,我和萧无洲,哦,就是刚刚被哥哥押进牢房里的人,争吵了几句,不凑巧被知州相公看到了,被训斥了几句,说让我俩进大牢学习学习礼数!”
“哈哈哈,老弟真是性情中人!既然是因为这事儿,老弟暂且宽心,这后面的牢房是哥哥我的地盘,先进去歇着,必定不让你受了委屈!等过几日知州消了火气,自放你出去便是。”
牢房,对于狗儿来说不算陌生,想当初自己在西军待过的最长记录是一个多月,这才两三天的时间自然无妨。
“如此照顾,真是麻烦哥哥了,诺,这些银钱且拿了去,小弟请哥哥吃酒!”
“哎呀赵老弟这是做啥!”牢头赶紧板着脸回道:“要你的钱,可真是看低了哥哥!快快收回!”
是问这天下,那个衙役不吃腥?所以狗儿只当他谦虚便继续道:“哥哥,这钱不是因为你照顾,是今天老弟新认识了哥哥,心里高兴才如此,要不是我一会儿还得进大牢里反省,老弟绝对同你一块出去吃两杯,所以哥哥不用谦虚,快快拿去与兄弟们吃一杯酒!”
若是在以前,有这句话垫底,牢头绝对会收下来,但是今天,或许是被里面那群大头巾气坏了,然后突然遇到个顺心顺眼懂规矩的,他自己居然还真清廉了起来。
“赵老弟,你来我这里自然是哥哥要请你,再说你才十几岁,哥哥我都三十五了,哪里好意思要你银子!”
话说完,这牢头瞅瞅从牢房里走出来的几个手下道:“那啥,今天与你相识,这场酒自然是做哥哥的请,走,反正你也没犯什么大事儿,相公让你进来反思反思,那你就吃饱了进去好好反思,咱们出去快些吃完正好回来便是。”
说着话,人就热情的拦住狗儿的肩膀往大牢后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吩咐道:“二根,木子,你俩守好里面的大牢,到了饭点记得给里面那些死人喂食!”
“知道了吕爷,您放心的去!”叫二根的狱卒高声回道。
另外一个也赶紧点头应是。
“对了吕爷,那帮大头巾吃什么呢?”
这牢头今天也是被他们烦透了,一听到这三字心里就是怒火,扭头冷冷的回道:“都是一帮爷,可不能饿着了他们,去,到后面厨房里问问,有没有吃剩下的冷炊饼,收拾收拾给他们送去,记住,谁要是浪费,今晚不许吃晚饭。”
话毕就挥挥手,满脸高兴的拖着狗儿离开。
狗儿看到,心里想,他个牢头都不怕,自己更是无所谓,便笑呵呵的与他闲聊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