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场秋雨的结束,冬日不期而至。臭水沟里的脏水早早的结了冰,胡乱长起的野芦苇节上附着一层厚厚的寒霜,雪白雪白的像是东城坊集上售卖的精盐一般。
冬日有多冷,一阵风吹来连那野狗也得嚎叫几声。
哀嚎的狗叫音顺着清晨的寒风,打着旋的飘到了祐川城里,让那匆匆行走的独行客深深的打了个寒颤,那风儿又调皮的转个圈飘到了空里,城头的更鼓似乎吸引住了它,好奇的摸了摸那暗黄色的牛皮鼓面,咚~的一声轻响,原本沉寂的祐川城瞬间拉开了朝日的序幕,各种嘈杂的声音纷纷汇聚而来,惊的那风儿小鹿乱撞般的乱跑一气,最终被大柳树上的一只残叶挡住了去路。
树下的狗儿仰头看着那唯一的一片枯叶兜兜转的飘了下来,一毫不差的落在了树根下的空水桶里。一股怒气忽然涌上心头,伸手抓起枯叶揉了稀碎狠狠的撒向天空。
“涨价!涨价!都涨价,一颗大白菜居然要八个钱疯了一般,俺的柴明日也涨价!”一脚踢飞了地上的泥球,狗儿才解了气,弯腰打了一桶水,扁担挑着回了屋。
这月以来,三人每天都会从柴山打柴回来,早晚各一趟,上午一趟存起来,下午一趟拉去东城坊集市上售卖了换些铜钱,顺路再买些日货杂用。这几日天气骤寒,只是中午前后等天暖和起来,去一趟就行了。
如今的巴家老屋换了模样,沿着正屋墙根旧有的墙基四角,各填埋了一根大腿粗细一人多高的木桩。中间又扎了拳头粗细的树枝,一根挨着一根当做栅栏,只留着南门角旁缺口出入。
挑着水桶进了院门,狗剩眯瞪着眼正烧火煮饭,大傻在西屋门前正用斧子劈柴,这些日子一直在劳作,身子瞧着是依旧单薄,但这双胳膊平白长了不少力气,相对着这胃口也是增了不少。
扭头看到狗儿进了院,狗剩揉揉眼睛道:“大郎哥,俺们今日还去砍柴不?”
这到了冬天,水缸里有水早晚间吃冷最容易冻裂,现在都是存在木桶里,等到了晚上若是有剩下的,为了防止结冰就倒在墙根处,所以在冬天打水,是一件每天都要做的繁琐事。
狗儿把水桶挑在石台上才回头道:“咱们今天不去了,俺瞅着最近天不太好,想寻俩泥水匠把屋子修修,再去趟齐村齐老丈家,前段时间俺见他家菜园里大白菜收了不少,咱们今天一起去问个价,合适的话就屯些留作冬日里吃。”
“大傻,劈那么多柴干嘛,去把前天剥的两张兔皮收起来,一会儿送刘嫂家,让她给咱们缝三副手套,这吹的手皮都裂了!”说完就蹲在灶前,伸出手烤着炉膛里的火苗取热。
大傻听到话丢了斧头,走到东屋不大会儿提着两只剥了皮又开膛破肚洗干净的兔子出来道:“大郎哥,是要吃兔子肉么?”
狗儿扭头,见他呲着大白牙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无奈的摇头道:“放回去,俺让你拿兔皮,没让你吃兔肉!”
一旁的狗剩捂着肚子嘎嘎嘎的笑着,大傻不好意思的转身进了屋,片刻拿着两张灰黄色一尺来长的兔皮走了出来,嘿嘿的笑道:“俺听差了,以为要炖兔肉吃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瓮里的米被你吃了一大半!”狗剩翻着白眼没好气的在一旁说着。
狗儿也叹口气道:“大傻,这兔肉一时还吃不成,俺瞅着过些日子,寻了泥瓦工过来把中厅那半拉破屋,搭个窝棚出来,这样到了冷的时候也遮挡些凉风,院里的东西也能放在里面,比在这露天地暖和多了。
还有,这些日子多亏了刘爷关照咱们,到时候再请了他过来坐坐,饭菜总要有些荤腥不是。你想吃,等改日咱们再去柴山多下些套子,再痛快的吃一顿。”
大傻只是脑袋不灵光,但还是蛮听话懂事的点点头,起了身迈着两双大长腿咚咚咚的就往院外走。狗儿一看忙道:“你干啥去?”
大傻一脸纳闷的回道:“俺去刘嫂家送兔皮做手套啊!”
额,这傻子!叹口气也懒的说话了,双手抄兜望着天,一旁的狗剩看到忙道:“大傻回来,正要吃饭了,你这时候去多不好,等过会儿再去!”
那大傻愣了半天道:“这就在前面,俺跑着去一会儿就回来,又啥不好的,放心俺能赶得及回来吃饭!”说完也不搭话,噔噔噔的跑出了院门,噎的狗剩一脸酱色。
刘嫂,三十来岁的年纪,她丈夫死在了兵灾里,如今拉扯着一个六岁的女儿。平日里接些缝补洗浆刺绣的活计,住在这里久了,狗儿他们几个和她女儿一起玩耍过几次也就熟了,平时一些破衣服被刘嫂拿去缝补,也不向狗儿要钱。
三人经常去山里砍柴衣服免不了被划破,一次两次不收钱还行,次数多了狗儿也过意不去,前几天挑了两担柴送了过去。
正瞧见院里晾晒了几副皮手套,一问才知她死去的丈夫原本是个皮匠,刘嫂再旁边看得久了,也学了几分,只不过硝制出来的样子有些丑陋,卖不出价来,平时也就随意做些,留着自己家用。
却说这大傻出了门撒腿就跑,不大会就到了刘嫂家前,那刘嫂的女儿笑笑正蹲在门口哭鼻子。原本大踏步的大傻瞬间小猫一般的收了脚,弯腰驼背的慢慢挪到跟前,笑笑一抬头正看到一张大脸睁着两只眼珠望着自己,原本哼哼唧唧,似哭非哭的声调瞬间拔高了几分。慌的大傻连忙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番蠢动作竟是把笑笑逗乐了出来。
“大傻哥哥,你是来找笑笑玩的吗?”仰着头眨着带泪珠的大眼睛,萌萌的望着大傻问道。
大傻连忙摆手道:“俺不,俺不是…”
笑笑:“呜呜呜…”
眼瞅着她又要哭鼻子,慌的大傻连忙点头道:“俺来给你这个兔子皮!”说完举着手里的兔子皮摇晃着给她看。
笑笑伸手摸摸兔皮上柔顺的兔毛,瞬间变哭为笑道:“大傻哥哥,这是送给笑笑的礼物吗?”
大傻嘿嘿的笑着点点头,正要再开口只听到院里传来刘嫂的呼喊声,那笑笑就迈着小腿起了身,一手提着一个进了院,还不忘回身告诉大傻,等他不忙时,记得来寻笑笑玩。
大傻也起身连忙点头,应道过几日不忙了就来找她玩,见她进了院,才扭过头美滋滋的往家赶。回了巴家小院正看到锅里的粥煮熟了,肚子呼噜噜的正叫的欢乐,忙去拿了碗筷盛了粥,蹲在一旁稀里呼噜的喝着。
一边的狗儿见了开口问道:“皮子送过去了?”
大傻点点头也不答话,狗儿继续问道“没说多久做好吗?”
大傻愣了愣,又回想了下摇摇头。
好吧,估计一时半会也做不好,改天再说吧,狗儿心道。
吃了粥,洗刷好锅碗,喊了狗剩和大傻拉了板车往南门而去。今日刘爷没当差,随口向其他兵丁打了声招呼,迎着风慢慢的往齐村走。
齐村,出城往东南方向七八里地,满村有七十来户,全村大半人家姓齐,因离着祐川城近,户民多种些瓜果蔬菜去祐川城贩卖。因此,这齐村比周围一些村落相对着看起来富裕一些。
齐老丈家住村西口,五十多岁的年纪,方脸圆额头,下巴留着一扎来长的花白胡须,为人甚是谦和。狗儿上次路过,口渴的实在耐不住,便进院向齐老丈借了碗水喝,恰在那时瞅到了他家种了好些大白菜。
半个时辰,三人就到了齐老丈家,正看到院里齐老丈背着他的小孙子兜圈玩,老远的喊了声‘齐老丈’又使了一礼,不等那齐老丈回礼赶忙道明来意,齐老丈果然痛快,两下说明了价钱,每斤两文钱,一颗也就五六文钱。当下订了三十来颗,过了称,付了将近一百七十文钱,齐老丈又送了一小捆萝卜,闲聊了一小会儿,一会还得去忙别的,
就挥手告了别,三人拖着板车轱轱辘辘的向着城里走去。进城门时,又拿出五六颗白菜送了把门的兵丁,没交情哪来的通融,这帮大兵,虽然帮不上你啥忙,但使坏找你点小问题还是简单的很。
进了院,木墩上坐着歇了口气,便踢起躺倒在地的俩人,这贼天一阵接着一阵的冷风,地上又冰块似的凉,不注意些,着凉跑起肚来,可没闲钱给俩人治。
扭头对着俩人喊道:“这大白菜得放地窖里才行,免得在外面上了冻吃不成了。”
狗剩摇头道:“大郎哥咱这院也没地窖啊?”一旁的大傻忽然抬头说道:“狗洞行不?”
狗儿叹口气道:“狗洞不行,太浅,还是容易冻。当下寻地窖也不成,雇人挖也费不少钱,咱的钱也不多了。今日先搬去睡觉的屋里,寻个草垫子盖上,等过些日子,咱们自己挖个深洞。”
说完又拍拍手道:“赶紧搬,一会还得去寻个匠人修这倒塌的屋。”
俩人满口应了声,心道,注意什么的最头疼,还是让大郎哥自己想吧!
一手一个,一次两颗,大傻蛮力上头,五个摞在一起,晃晃悠悠的进了屋,过会呲着个大白牙走出来,跑到狗剩前面炫耀个不停,看着狗剩满脸羡慕的样子,狗儿鄙视的摇摇头。
搬的多走的慢,自己虽然少但比他搬的次数多啊!算下来还不如自己搬的多呢!
一共也没多少,三人没多大会儿就搬完了,随手把萝卜放在里面,又寻了个破草垫子盖在上面,今冬的蔬菜算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