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不?”
“吃。”
四方平正的矮脚案桌前,一袭白衣盘膝坐于软垫之上,冲着手提茶壶的灰袍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灰袍公子便自茶盘中取来一个干净的白瓷杯,先沏上半杯,倒之,再重新沏上一杯,再将白瓷杯小心推到了他的前。
王满修颔首道了声谢谢,便要弯腰伸手去拿起茶杯来。却是不知是否是因其中有伤而使动作稍显迟缓的缘故,没等白衣伸手过半,那坐于其旁的司马先德就已抢先一步,以双手端起那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的白瓷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前。
“阁下请用。”
便听他客客气气,殷殷勤勤。
王满修颇感玩味地瞧了他一眼,大约是明白这司马先德还在为方才嘴快一事感到几分害臊,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了声谢,也以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瓷杯,送至嘴旁,启唇品上一口。
是醇而不腻、香而不郁。
是丝滑入喉、余味无穷。
“好茶。”
王满修轻轻放下气腾腾的茶杯,抬眉往正坐于桌旁的朱裙投去一抹谢意,道:“秦姑娘好手艺。”
就见她笑眼吟吟、眉有喜色,似想要如平那般扬唇得意来几分,但又舍不得这会儿在他面前的拂袖矜持样,便最后还是端着这大家闺秀的姿态,冲着王满修颔首致了致意,答道:“公子喜欢便好。”
却是不想这音中欢喜,早已将她的心思给展露无遗了。
便见窗旁的鸩晚香眯眼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
而王满修也冲她淡淡一笑,客气地回了个礼。
再是侧首环视这诺大的宅邸一圈,瞧一眼独自一人坐于窗边棋盘前的鸩晚香,瞧一眼案桌对面、正垂着脑袋默默吃茶的鸩泠月——自白衣出朱门以来,她便是从未抬眸一眼望过他,也没让他好好看上一眼自己。
其中缘由虽是不知详解,但白衣约莫倒是
有些感觉:许是因为这泠月姑娘还在为昨晚之事心感不安,为将白衣骗回真煌、将钟离姑娘拱手相让于扶流一事心过意不去……便是因此而不敢与他四目相视,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虚,怕被他狠狠瞪上一眼。
不过其实王满修就算再心中愤恨,多半也是不会迁怒于这泠月姑娘的。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奇门之事找家主’一言,可往往都非诳语。
再加上现在的他已是从鸩晚香那晓得了这事大致的来龙去脉,明白了这些奇门三圣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便是更难去言说对错,更难去动辄发火了。
在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宅邸内后,王满修回过首来,向殷少问道:“殷正前辈与上善姑娘呢?可是出门了?”
便见殷少先是晃了晃脑袋,再是又点了点头,稍稍将放在脚旁的长枪往自己挪了挪,答道:“我让叔叔他昨晚就带着上善回孟岳了,与那周易一同。”
“哦?周公子也回去了?”
王满修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问道:“我还以为他会有事要问小生来着的。”
殷少摇了摇头,偷偷瞥了眼棋桌旁的鸩晚香,接着凑近了白衣的前,小声道:“他昨晚临走前曾与鸩家主说了些什么,我没大听清。”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应是只想让满修一人听见——可由于这屋内坐着的都是至少有小十人境界的奇门翘楚,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瞬息间的气息流动,便是连再轻的动静都能听得见了。
王满修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对殷少的话语做太多回应。
想来,代表周家的周易回孟岳,应该是因为已经履行好了三圣间的约定、没有理由再留在这真煌之缘故;殷少让殷正与上善回孟岳之举,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而之所以让他们随周易一同回孟岳,估计是为了让周易在路上能照看一下这二人的关系——毕竟如今的殷家已算是与扶家结下了梁子,指不定会被那兵行诡道的扶流给上一手
来。殷正虽是百人敌,但比起扶家那排场还是差了些……若是没个有头有脸的七雄在场,只怕还是有些危险。
至于为何殷少要让殷正与上善先回去,而自己却留在了这真煌的原因嘛……
王满修正在思考。
但没等其思考出个大概,就见其前三人,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三人互视一眸,交换了下眼色。
接着,殷少深吸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红缨白蜡枪,将其靠在肩前。然后一手握枪,一手握拳按在膝上,乌黑的双眸看向白衣,正色道:“满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啊。
是了。
就是这个。
王满修想到了。
现在屋内的众人既然都已经从鸩晚香那得知了他为始皇转世的份,便也自然应该晓得了自己为始皇转世所要应尽的责任。而在来这真煌前,为萍水白衣的王满修也早已答应了一堆事——譬如教会司马先德【百尺近】啊,譬如要成为殷家的上席客卿啊,等等等等……虽说现在坐在那秦玉骨本是不大晓得王满修的事,但既然已经坐在那了,又是与司马先德交好的关系,大约也应该是从这两位公子哥的口里知晓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如此一来,王满修与钟离燕的关系便是真相大白,其昨在擂台上所寻之借口便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所以,此刻,众人将目光都落在了他的上。
因为他们在等待他再次开口。
等待擂上白衫开口。
等待萍水白衣开口。
等待始皇转世开口。
等待……
半瞬寂静后,忽闻清风一阵,自墙上花窗入屋,吹拂起了他那灰白的衣领,不经意间露出了其下被染成了黑红的缠绷带。
王满修浅浅一笑,轻抚了抚衣领。
“杀一人便是杀一人。”
他淡然答道。
说得不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