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在黎明时分骤然停息,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毫无预警,来去无踪。如同生活中许多事情一样,出现就是出现了,根本没有给你任何预演的机会,它就降临到了你的生活中,冲你轻蔑地冷笑着,笑你竟然还希望有人会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徐琼在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全部盘旋着这个想法,然后苦涩地把身体深深地钻进被窝里,逃避那些潮湿的气息。
4月5日,清明,天朗气清。
徐琼打量一眼外面晴朗得不像话的天空,慢吞吞地在脸上、手背上、脖颈上均匀地涂抹着防晒霜,顺便交代正在替她整理行装的助理李菲菲,“这次别放什么太艳丽的服饰进去,尽量淡雅朴素,低调,一定要低调。”一面无意识地伸手去取了常用的香水瓶过来,正打算往手腕上抹一点,猛然醒觉,赶紧放下,自嘲地笑了笑,喷什么香水呀,给谁闻?
临出发去西山公墓前,徐琼又仔细和安排行程人员核对了时间,吩咐清楚各种事项才启程前往西山公墓。
西山公墓在城市西郊。所谓西山,其实只是一座不高的土山,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公墓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在山上广植了许多栗子树,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的栗子树呢?难道是为了到秋天来,可以让那些躺在地下的人们还能听到栗子落地的声响?徐琼抱着一大束黄玫瑰,盲目地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往目的地走去,一面控制不住地无聊地乱想。
昨夜的暴雨让地上到处撒满了瓣上带着红斑点的浅黄色栗子花,它们那么多,到处都是,甚至有些聚集成了一道小堤坝,把雨水拦截围堵住,在地面上汇集成一个个小巧的湖泊。江时悦的墓碑前面也有这样一个小巧的湖泊,清莹莹地映照出黄玫瑰的娇美和徐琼在精致的妆容后面躲躲闪闪的无地自容。
徐琼没有想过要这样来见江时悦的。她一直半低着头,没有办法直视墓碑上嵌着的江时悦的照片。虽然如此,等到工作人员替她点好香火,让她放下黄玫瑰,问她是否想离开的时候,徐琼却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独自留下来,再多呆一会儿。
徐琼怔怔地站了好一阵子,然后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纸,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地温柔地擦拭去相片上的水珠。石头的冰凉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像故去的人的身躯一样僵硬。
擦完了水珠,徐琼惴惴不安地小心折叠着手帕纸,心里很想离开,可是又觉得就这样离开太不近人情,但是站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呢?正在踌躇的时候,白春桥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进来了,“老天,你总算愿意让我联系到你了!”面对着相片上干巴巴笑着的江时悦,徐琼愈发无地自容,“有什么事晚一点再说吧。”
对于她这样含糊敷衍的态度,白春桥的火气一下子蹿了起来,“你到底要怎样?你还想怎样?我不是说过了,你的要求我一定会做到的,难道这样都还不能令你满意?”徐琼的眼睛里因为愠怒和羞愧凝聚成了薄薄的雾气,那些雾气在依然潮湿的空气里变得越来越湿润,而这种湿润更加让她难堪,“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无谓的废话,总之,我做好我的事情,你做好你的事情,明白了吧?就这样!”
深吸一口气,注视着江时悦干巴巴的笑脸,徐琼垂下了头,挫败地蒙上眼睛,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竟然在江时悦的面前与白春桥吵架生气,而当初,多年前的当初,她可是为了白春桥,不惜一切与江时悦决裂,甚至牺牲了做母亲的权利,放弃自己的女儿,义无反顾地听从爱情的安排。现在呢?多么讽刺的是,他们为了彼此的儿女,竟然倒戈相向,针锋相对起来。而且,就在徐琼最无助的时刻,看着江时悦即使微笑也还是严肃古板的脸庞,她竟然寻找到了莫大的力量,因为她深刻地感觉到,只要是为了江离离,即使让江时悦再死一次,他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也不会改变一丝一毫的。他肯定生硬地喊着:“这是我的女儿,谁也别想带走她!”
如今,那双老是怀疑别人的阴郁的眼睛正苛刻地盯着她,仿佛责备她的软弱,而徐琼,平生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批评,“没错,无论如何我都要替离离争取到活下去的机会,哪怕要我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