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半，戴南山站在熟悉的家门口前时，习惯地看了一眼时间，这是以前放学回家吃饭的时间。家里还是老样子，殷红的皮沙发还是如火如荼地绽放在不大的客厅里，盘踞着最险要的位置，毫不让步；背后墙上那幅墨色淡淡的山水画已经微微泛黄，真正开始展露出端庄娟秀的闺秀气质，远比以前刚买回来的时候新崭崭得令人生畏的时候要顺眼多了。他站在进门的猩红脚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牛肉面汤里有香菜、还有红油！
看见他一个人回家，朱丹胜微微有些不满，但是转念一想，这才是和儿子说掏心话的好机会，又转为欢喜，“香吧？是春山到汉口巷那家跛子店买的，标准的很！来一碗！”戴南山快活地脱了外套，一屁股坐在黑沉沉的老餐桌旁，“怎么这么巧，竟然想起吃牛肉面？”戴宇摘下老花镜，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过来，“过年嘛，那个跛子总不开门，我都好些天吃不上这口了，怪想的，所以让春山去弄一碗回来，哪里晓得她们两个懒得很不愿意做饭，就索性大家都吃牛肉面了。挺好的，挺好的！”
朱丹胜眉毛一挑，一口烂熟的武汉话还是忍不住露了出来：“么样沙——有本事你自己做饭去！”戴宇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挑衅，摊开手等待自己的那一碗面自动到来，“我喜欢这个武汉口味，地道，够香够辣！”朱丹胜自觉地给他盛面，一边慨叹：“可惜你不喜欢武汉！”
一顿红油香的牛肉面吃得戴南山的心热烈起来，真是酣畅淋漓地痛快！在等待妈妈洗碗结束的过程里，父子两个一面回味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朱丹胜用洞察世情的双眼从厨房远远地审视着戴南山，笃定地看到他的满腹心事。戴春山不识趣地凑过来，“妈，我要喝冰糖雪梨。”朱丹胜不客气地回了她，“自己不会煮？”把手在抹布上揩了揩，就解下围裙，坐到父子两个身边，认真地注视着戴南山，意味深长地说：“说说你的打算吧。”
戴南山本来是满肚子的话要说的，此时倒语塞了，像洗瓶子时刷子掉进瓶子里，拿不得倒不出。支吾了半天，还是不懂该怎么样说，只好三个大人干巴巴地傻坐着。
没有哪个母亲不懂得儿子的无言，朱丹胜理解地寻了个话头来打开这个僵局：“到底你们也忙完了杜老先生的事情了，可以歇歇气，大过年的谁想到会碰上这事呢？若是依着我，是断然不能让你们去沾惹这样的事情的。多晦气呀！”这话果然触动了戴南山的心事，他忍不住冲口而出：“妈，你根本不懂杜老先生对离离的意义！”闸门一开，一切都顺理成章地流泻出来，许多两老没曾想过的事情都纷至沓来，听得两人目瞪口呆，连靠在厨房门口旁听的戴春山都惊愕瞠目。
朱丹胜定了定神，心里某个地方如黑暗匣子中隐藏的珍珠，随着开启的宝盒盖越来越绽放出明媚的光芒，当然这种明媚的光芒是不能随意让别人窥见的，否则，那些不懂得欣赏的人反而要责怪这种光芒的刺眼。“儿子，”她思量好了才缓缓开口，“无论如何，你们都应该要一个孩子，将来你会懂得妈的意思的，只有这个孩子才是你们最珍贵的记忆。”
戴南山对于妈妈突如其来的抒情温柔十分不适应，怪异地盯着她看，但是，心里却默默认同了这个提议。最后，在母亲反复鼓励强调下，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去，按照母亲的编排，准备做江离离的思想工作。
送走了儿子，戴宇偷眼看看面不改色继续忙碌于琐碎家务的妻子，心里也不大能接受这个像红油牛肉面一样火辣的妻子竟然出奇地在这时变成了冰糖雪梨般的柔和贴心，但是，他知道朱丹胜向来都是有自己完备的一套打算的，而且，他已经养成了良好的服从习惯，所以，直到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准备就寝时，也是朱丹胜开口吩咐他而已，关于他疑惑的那些他绝口不提。
“你记得提醒儿子，正式地去他的公司辞职的时候，务必要把自己的苦衷掏心挖肺地都告诉他的那个洋人上司，这个，很重要！不能怕丢脸！他的上司会因为这个特别记得他的，以后——南山还有的是需要人家给工作机会的日子啊！”
戴宇在黑暗中静静地点头同意，是的，他们的儿子才是他们最要紧要考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