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又问道:“活着的人,要死容易?还是死了的人,要活过来容易?”
柳絮儿显然回答这种简单问题上了瘾,她道:“当然是死容易,活过来困难。而且死了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活过来。”
司空动和丁家兄弟不能否认,柳絮儿说的还是没有错。
如果真有个死人活了过来,那只能说明其实这个人没有死。
假死的人,当然会活过来,但真正死了的人,是很难活过来的,不是很难,而是如柳絮儿所说的,根本就不可能活过来。
司空动突然明白了白衣人为什么这样问,求死当然比求生要容易的多,正如活人去死比死人复活要容易的多,而且多很多。正如人的头发比人的脑袋要多,而且一定多很多,休止是千万倍!
丁威虽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也一定不笨。他当然也明白了,白衣人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一个懦夫。
死容易,活着难,而他不是要活,而是要死。他不是懦夫,谁是懦夫?
白衣人道:“我说错了没有,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刀客,而是一个真正的懦夫。”
丁威不能否认,也不想否认,输了就是输了,错了就是错了,是懦夫就是懦夫。
是,就是是。是,就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承认错误,并不是一件羞耻而丢人的事情。
只有千方百计的去掩盖错误,才是一件不但羞耻而且愚蠢的事情。
君子门中,虽然不见得每个人都是君子,但至少还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与不足。
他的眼中已没有了仇恨,他低下了头,道:“你说的对,我是懦夫。”
司空动突然知道白衣人为什么要让一个骄傲的刀客,承认自己是懦夫,不但要嘴里承认,而且要心里明白。
他也明白了白衣人的良苦用心,仅仅阻止了丁威这一次自杀,是没有用的,如果不根除丁威自杀求死的心,丁威迟早还是会自杀而死的。
司空动终于明白,白衣人的方法比他要高明许多。就如一个重症的患者,他的方法只能让患者苟延残喘,最终还是要痛苦的走向死亡。而白衣人的方法却能让患者脱胎换骨,而获得新生。
他终于明白,白衣人深不可测的武功很可怕,但白衣人的智慧更可怕。虽然可怕,但也可敬。
他看着白衣人依旧冰封的脸,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对生命如火一般热爱的人,脸上竟然丝毫不带人的喜怒哀乐?
白衣人却没有看司空动,他道:“第二句:你错了,我也错了。”
这句话当然还是说给丁威听的,但司空动,柳絮儿,丁猛,却都同样听得到。
他们不但听到了,而且震惊了,他们仿佛不相信白衣人的第二句话,竟然是这七个字。
丁威错了,白衣人也错了,那究竟是谁对了?错的人,错在哪里?
丁威猛的抬起了头,白衣人的眼中依旧没有感情,脸上依旧冰冷。
他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谁的嘴里能发出如此冰冷而不含一点喜怒哀乐的声音。
他实在不能理解白衣人话里的含意,他仿佛是一个和高僧论道的小沙弥,在云里行,在雾中摸索。
没有人说话,也有人问,没有人问,当然也不会有人解释。
空气很沉闷,沉闷的让人感觉压抑。
柳絮儿是最沉不住气的,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女子,她不喜欢这种压抑的空气,她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也错了,他也错了,究竟是谁对了?”
柳絮儿嘴里的“你”,当然是白衣人;“他”当然指丁威。
她问的问题也是丁家兄弟和司空动想要问的。
问的对像当然是白衣人。
白衣人道:“丁威不是懦夫,所以我说丁威是懦夫,我错了。当然丁威承认自己是懦夫,他同样也错了。”
司空动和丁家兄弟一怔,柳絮儿没有怔,因为她还有个问题。
她追问道:“说丁威是懦夫的是你,说丁威不是懦夫的也是你。你是不是把我们当猴子来耍呀?”
柳絮儿前半句是对的,但后半句却值得斟酌。司空动是这样认为的,他感觉白衣人说的话是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禅机。
他突然又想起了门主徐长弓的一句话:如果你要让别人信任你,你首先必须要信任别人;如果你想要别人为你赴汤蹈火,你必须首先这样做。
那是三年前,他只有二十一岁。他第一次随舅舅雷停去拜见徐长弓,徐长弓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任命,徐长弓让他做君子门劲弩堂的堂主,他是君子门中最年轻的堂主,到现在都是。
当时他一脸的惶恐与不安,他怕不能胜任,而辜负了徐长弓的信任,他更怕因为自己的年轻与草率,而给正在崛起的君子门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徐长弓说了上面的一句话,当时他不明白,但他明白徐长弓紧跟在后面的一句话:我很相信我的眼光,我向来是不会看错人的,而且我更相信你的能力。我都相信你,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现在他终于明白,徐长弓的目光是多么的敏锐!徐长弓的胆色是何等的卓越!徐长弓的气魄是何等恢弘!
他感觉徐长弓与白衣人竟然有几分神似。
白衣人当然不知道司空动在想什么,他道:“如果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怎么会有勇气承认自己是懦夫的人?所以敢于承认自己是懦夫的人,其实是勇士。”
柳絮儿道:“你这个人怎么变化这么快?”
白衣人道:“其实什么都在变,我为什么不能变?”
其实什么都在变!对,其实什么都在变!
只是有些“变”,是人,都可以看得到;有些“变”,无论眼睛是多么雪亮,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