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不明其意,点点头回答:“能照顾三小姐是奴婢的福分,奴婢自然求之不得的就跟来了。”恭维话她说得比谁都好。
“很好。”冯慕凝睁着良善至极的眸子,用极其温柔的话说:“你看房子这么脏,你就先帮我去打扫打扫吧。
光站在外头,就能瞧见房门上的蜘蛛网,里头还指不定脏成什么样子呢。
秋娘脸色僵硬,她没想到,小姐竟会让她做杂役活,扯唇生硬的笑了笑,“小姐你是说笑吧,安定公府自有杂役,打扫的活计,让他们做得了。”
“好。”冯慕凝答应了,“那么就请你去请些杂役给我打扫下房间吧。”她说得谦恭有礼,秋娘莫名感受到一股恶意,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她做了什么得罪了这位三小姐?
下一秒立刻把这个念头掐灭了,三小姐性子懦弱,毫无见识,逆来顺受,怎么会为难自己,像是给了自己吃了一个定心丸,她说话的音调提高了不少,“三小姐,你可以叫小叶去叫人来打扫,我是程夫人给你安排的贴身丫鬟,跑腿的活,不需要我来干吧。”
要比身份,小叶比自己下等得多,虽然她们都是丫鬟,秋娘向来还是自视甚高的,来安定公府她的目的也不单纯,她才不是来给冯慕凝做下人活的。
“小叶另有事要办,不就是叫你去找些人来吗,难不成本小姐还叫不动你了。”温顺的冯慕凝立刻变得冷凝起来,仿佛秋娘要是敢说一个不,下翅很惨。
秋娘壮了壮胆子,要是她答应了一次,那下次再找她又该如何是好,反正这个府里也不会有人听冯慕凝的话,自己就算不安她说的做,她又能奈自己如何!
梗着脖子,拒绝了,“我不去,小姐还是叫小叶去吧。”这句话掷地有声。
小叶怕两人吵翻,轻声的想说一句,“小姐,要不还是我去吧。”
冯慕凝像是听不到小叶的话,只是对着秋娘说:“很好。”随着第二个很好发出,冯慕凝唇边的笑绽的越来越大,她不再看秋娘,抬脚向西南方向走,要是没记错,白无双的佛堂就在那里,是时候该拜访一下她这位大伯母了。
小叶跟着,秋娘不想走了,又想看看冯慕凝去干了什么,也就跟上了,“三小姐你要去哪?”
冯慕凝不理她,继续走,小叶不说话跟后头,秋娘越发生气,想走到前头拦住冯慕凝,不想一个十八岁的成人竟走的没一个十二岁的毛丫头快。
不一会到了一间木屋前,上头书了三个字“静心堂”,敲门,恭敬的说了声:“大伯母,慕凝求见。”
良久,等里头的木鱼声停了,才飘出一句,“进来吧。”
打开门,冯慕凝走了进去,小叶和秋娘也跟了进去。
要说府里还有什么善心人,或许只剩下这位公主了。显赫的家事令府里无人敢动她,再加上死去的大伯冯云对她的忠贞,一人一生的承诺,令这位外嫁的公主过得无比幸福,不过在冯云死后,这位公主的幸福也算到了尽头,于是她终日吃斋念佛,为冯云看着这个家。可惜府里的小辈越来越不服管教,她也老了,也管不动这些人了。
屋里点了香,袅袅的烟气缓缓上升,白雾朦胧了这位公主的面容,刚进去那一刹,低沉的音色传入耳中,“三小姐欢迎回府。”
冯慕凝愣了下,没想到两人第一句对话竟是这个,原来这个府里还是有人欢迎她的,想起前世白无双还帮自家娘亲说了不少好话,心里一暖,眼眶有点湿润,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伯母,本来进府就来给您请安的,母亲那催的急也就先去了,怠慢了伯母还请伯母责罚。”
在这位公主面前,不能玩虚的,但是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没想到白无双鼻腔逼出一声冷哼,“刘氏不得了,在这府里比我还重要了。”
这话里的意思,冯慕凝也能猜出一二,虽说白无双是一国公主,毕竟白霜国只是个小国,再加上她远嫁而来丈夫又不在了,作为桑梓国震国将军的妹妹自然比较吃香了,白无双心里的落差不会不大。
冯慕凝立刻恭维,“哪里,大伯母是一国的公主,更是府里所有人的长辈,听说爹爹早年丧父丧母,还是由大伯和大伯母拉扯大的。
冯慕凝的爷爷是个短命的,奶奶也是,剩下三个男丁,孤苦无依,幸好老大冯云是个有担当的,撑起了府里的重任,十国朝贺之时以一柄长剑单挑十国英豪,使得当时贵为公主的白无双芳心暗许。
可惜英雄薄命,两人才成亲没多久,冯云就染病死了,剩下白无双还有一个女儿,孤儿寡母的,安定公的爵位也被冯昀占了,再过上几个月,自家女儿也染病死了,到最后就只剩下白无双一个寡妇了。
初听此事时,冯慕凝觉得这位公主命途多舛,好不可怜,可是现在她已然不是当初天真的女孩了,丈夫女儿全都病死,难不成是传染病,那为什么府里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在桑梓国本没有弟承兄爵的传统,要不是刘将军力保,冯昀能得到安定公的位置?这一切一切的,都在证明那两人的死都是阴谋下的牺牲品而已。
冯慕凝站了起来,走近细看,这位白发老人愁容密布,眼里的哀伤仿佛一潭深深的寒水,一身的素白,像月夜里最不可测的迷雾,永远以悲伤到极致的状态感染世人。
不由想起了初见的那日,仿佛她也是一身素白的出现,然后一身素白的离开,离冯云死去都过了十来年了,没想到她还是放不下。
“大伯母,常年跪拜佛堂难免会使腿上血脉不通,侄女在荆州的时候学过一些捶打功夫,不如让侄女给你活络活络筋骨。”她想为这位前世未曾谋面的大伯母做些什么,发自内心。
白无双抬眼看她,想从她眼里看出有几分真意,良久莞尔一笑,这一笑使她年轻了不少,唇瓣吐出一个字,“好。”
寻了个椅子坐下,她闭上了眼,把整个身体交给了冯慕凝,冯慕凝按得很认真,一寸一寸帮她疏络,到了颈椎、膝盖部分捶打的尤为认真。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许是冯慕凝捶地太过舒服,白无双居然睡着了。
她站在一旁静静等,也不叫醒她,脸上很平静,也没有不耐烦。
秋娘有些按捺不住了,揉揉腿,活动活动,在程府,她讨得大少爷还有夫人的欢心,一向活的自在,跟在冯慕凝身后尽是活受罪,心里不由对这位三小姐愈发憎恶。
白无双的陪嫁丫头叫乌玛,她惊奇的看着熟睡的白无双,脸上满是笑意。
自从冯云死后,白无双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请了大夫都看不好,没想到居然被三小姐给治好了。
再过上三个时辰,已近日暮,白无双才幽幽转醒,迷迷糊糊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乌玛兴奋的跑上前,“公主,已近酉时了,您睡了五个时辰呢。”话语里的兴奋之一溢于言表。
“哦?”白无双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睡这么久,她瞧着冯慕凝的眸子也变得温柔起来,“孩子过来。”冯慕凝脚僵硬了,试着走了两步,几乎要摔倒。
白无双上前扶起了她,“小丫头,你可真笨,也不知道回去休息休息,一直站着,也不怕累着。”这位公主对喜欢的人,向来就是这么直来直往。
忽然她愣住了,看着冯慕凝的脸发呆,眼里莫名的出了泪,伸出苍老的手,摸上冯慕凝的脸,之前她是没看仔细,如今这么一看,这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青儿。”她哭的泣不成声。
冯慕凝怔住了,瞧见白无双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她是在叫她的女儿冯青儿。
“三小姐刚进门时,我就觉得像,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没想到公主也觉得像。”乌玛也围过来看了看。
白无双的掌心有些粗糙,她是公主也是一个习武之人,薄茧擦过脸颊,痒痒的,冯慕凝没有动,仍由她摸着,或许自己女儿还在,她也会这样摸着她的脸,同为母亲,对白无双也同情起来。
“大伯母,你是想起了谁吗?”她不敢说出冯青儿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在冯府已经成了一个禁忌,传说有一次白无双听见有下人在议论自己死去的女儿,狠狠用扫帚打了人家一顿,直到把那人打到吐血。
白无双像是被一根刺戳中了,猛地又缩回了手,低头喃喃自语,“她死了,她已经死了……”方才平息自己不可抑制的思念。
用一遍遍的告诫自己真相,来逼自己面对现实,冯慕凝莫名觉得心好痛。
“公主该用晚膳了。”乌玛看不下去了开口。
“嗯。”忽然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慕凝能陪伯母一块吃个饭吗?”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水中花镜中月。
冯慕凝点点头,在这个府里,白无双会成为她第一个同盟,为了死去的人复仇。
她会渐渐地告诉这个女人,她的丈夫和女儿是怎么被那群丧心病狂的人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