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学书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有着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不大,院中只放一桌、几凳。院子的一角稀疏种着几株竹子,边上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为狭小的院落平添了几分生机。
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坐在桌子边上,正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书卷;灰色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给人以一种安宁的感觉,让人不由得觉得岁月静好。
一个青衣小僮从院落门口走进来,胸前抱着一只大药篓。他走到老者面前,把药篓往桌上一放,说:“公子,您看看采的对不对?”
老者抬起头,轻轻地瞥了书僮一眼;手上却是快如闪电,只听“啪嗒”一声,已用手里的书卷在书僮头上打了一下,随即苍老的声音从开合的嘴唇中飘出:“叫你要称呼‘师父’,怎么又忘了!”
书僮“哟”地叫了一声,用手摸摸脑袋上被打的地方,不服气地说:“这儿又没有人来,怕什么啊!”
“不对,即便没有人来,也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个人经过听见了,就会露出破绽了。”老者一本正经地说道。
“还说我呢。我说公子,您那双手就已经露出破绽了,而且还是‘大’破绽!”书僮听了,不服气地顶撞到,并故意在“大”字上加大了音量。
老者听了,伸出自己的双手仔细看着;只见皮肤白嫩光滑,就如新生儿般的细腻,哪有一丝脸上皮肤所呈现的岁月的痕迹,不禁也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只听见从院落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哈哈,黑齿夫子,晚辈这厢有礼了。”随着声音,从门口走进来一位青年男子。
只见他英俊无匹的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一般,棱角分明线条清晰;目光锐利深邃,不由自主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身上所穿也是冷月轩的成衣,丝质的长袍更显出他修长的身材;手里拿一把象牙柄折扇,展开的扇面是由当代书画大家周永亮周老夫子所提的一首诗。此时,他正笑呵呵地望着院中的老者。
书僮看见了来人,连忙说到:“四皇子好!”
来者正是当朝四皇子百里承远,当今皇后所生之子。
要说梁国现下的皇子里面,这四皇子百里承远和三皇子百里楣涵是最具争夺皇位的实力的。
三皇子百里楣涵在前面已经说过了,生母是当今受宠的玉妃,外祖父是当朝宋丞相,又是太后一族,夺嫡的支持者自然众多。
而这四皇子百里承远,生母是当朝皇后,外祖父曾官拜太子太傅,也就是说曾今做过现在这个皇上的师傅。现虽已隐退在野,却仍是当代大儒,清流领袖,朝中门生更是不计其数,颇有振臂一呼应者千万的气势。
两派人马虽然在明面上颇为客气,举止言行之间还都较为谦逊;但双方也都知道,局势还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现在只是大家都在运筹帷幄的阶段。
按着年岁,在他们上面,还有两位皇子。
大皇子百里昱淳,为当朝惠贵妃所生。
这位贵妃是从东宫开始就跟随皇上的老人了,当初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侍奉皇上了。长得温顺可人,常被皇上赞为“解语花”,太后也十分喜欢。
当时怀孕后,皇后还没有怀上;因着祖宗的规矩是要打掉的。是太后说了一句:为皇室开枝散叶又怎能延误?这才保住了肚里的孩子。
惠贵妃自然对太后十分感激,也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间的不对盘;趁着皇上和太后宠爱自己,行事十分高调张扬,时常给皇后添堵。
后来,在大皇子百里昱淳三周岁的时候,一次玩耍时竟然会爬到树上并从树上摔下来摔坏了腿,当时大皇子周围竟然连一个太监丫环都没有。
虽说事后,惠贵妃气急,杖毙了所有服侍大皇子的太监丫环;可也于事无补,大皇子的腿已经无法恢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彻底丧失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打那以后,惠贵妃整个人就焉了;近几年,更是整日呆在佛堂诵经,轻易不出来走动。
二皇子百里荣皓,为宫女所生;那个可怜的宫女是在皇上喝醉后被临幸。
按说事后肯定会喝一碗避孕汤了事;可不知是敬事房疏忽了还是哪里出了纰漏,反正当时那宫女没有喝避孕汤也好巧不巧地就怀孕了。被大家发现时已经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细查下来敬事房也有记载。
又是太后存心给皇后打脸,轻飘飘说了一句:既是皇家子嗣,就养下来吧。于是,宫女终于得以在足月后产下了二皇子百里荣皓,而那个宫女在生产时血崩而亡。
皇后向皇上讨要了百里荣皓。也许是皇上觉得确实有些对不住自己的皇后,也许是顾念到当初师父的教导之谊,总之是允了;因此,百里荣皓从小是被皇后抚养长大。
虽是长在中宫,但这样的出身注定了他是无缘问鼎皇位的。百里荣皓倒也坦然,知道自己自然与皇位无缘;又感激皇后的抚育之情,所以和皇后、四皇子以及皇后所生另一子,也就是八皇子百里又文之间的感情倒也颇深。
想当初,皇后和玉妃相差半个多月先后怀孕,又都诊出是男胎,双方自然都十分开心也十分小心仔细。整个孕程双方都是严加防范,所以显得风平浪静。
眼看皇后的预产期即将来到,而玉妃按日子掐算下来还要等半个月的时间。太后一族硬是狠下心,用催生的方法让三皇子提早出生;由此比四皇子早出生了两天的时间,然后随着三皇子的慢慢长大就开始有了“立长不立嫡”的呼声。
此时,老者看着眼前的四皇子,没好气地问到:“你来干什么?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可是很奇怪,这时老者的声音怎么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呢?
四皇子倒并不感到奇怪。他看见老者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故意提高了音量说着:“哎呀呀,黑齿夫子,晚辈可是诚心来请教的啊!”
“就你?少来这一套!”老者听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又继续看起手里的书;发出的自然仍是年轻男子的嗓音。
“哈哈哈,”四皇子见状,再也忍不住了,开怀大笑起来。
他随意地在桌边坐下,一手拿起桌上的空杯,一手拿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才开口说道:“真的有件好事情,想不想听听?”
“不想听。”老者头也不抬,直接回答到。
四皇子也不生气,接着往下说:“下月宋丞相家的二小姐要办个茶会,你和我一起去。”
听了这话,老者终于抬起了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百里承远说:“什么时候你连这种无聊的事也要参加了?”
“哎,”四皇子听了,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啊。母后说,打探到这次太后和玉妃也都要去;让我去看看,她们到底想出什么幺蛾子?!”
老者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严肃的神情,正色道:“估计是皇上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们是等不及了吧。”
四皇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着急的神情:“我父皇的身体到底怎样?”
老者细细沉吟了半晌,又看了看周围;见书僮正守在院门口,才用极低的声音慎重地说道:“估计还有一年多的光景,最多不会超过两年时间。”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要早作准备!”
四皇子听了,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
眼前的老者,其实正是江湖上人称“妙手神医”的游庭钧,也是蝴蝶药庄的少庄主。他的父亲游恩海,和宫中的“圣手”神医姜舜楷是师兄弟。
江湖传言,游庭钧的医术更超父辈,就连阎王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要留人到五更的话,阎王绝对不敢三更就拉走。
游庭钧在此处做夫子,是因着三个月前,和书院的葛院长下棋时,没能破得了院长摆下的棋局。因此,愿赌服输,在这儿要做满两年的夫子。
其实,院长也是存心坑他,摆下的是棋谱孤本中流传下来的棋局,至今无人能破;设计将他一军,是想造福书院学生,看谁有缘跟着他学些岐黄之术。
游庭钧当初自然也明白葛院长的想法。
只是一来年少气盛,又自恃在棋艺上颇有造诣,寻常时间没有对手,也颇孤单;二来本也不喜呆在家中,近两年更是想尽办法躲避回家,便也应下了打赌之事。结果果然是难破棋局,便留在书院当起了夫子。
但他不喜招摇,就每天用草药将自己易容成老者,并易名为“黑齿”;当初四皇子还奇怪地询问过,他从哪儿找来了这样一个姓。谁料游庭钧振振有词地告诉四皇子;“黑齿”这个姓氏源自夜郎国,四皇子当即哑口。
刚到书院的时候,每每有学生前来虚心求教时,游庭钧便会有一些十足的刁难,把人给吓跑。等到孤僻难测的名声传播开来后,现在已几乎不会再有学生踏足这个小院了。
游庭钧自是乐得清静,并静下心来专心为皇上看诊抓药;葛院长对此十足无奈,但也没有办法。
现在,由游庭钧亲口说出皇上的身体已是强弩之势,四皇子心中自然悲痛;但也知道回天乏力,只能尽力而为了。
俩人又继续商议了一番,四皇子辞别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