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有人要买戴家的作坊?”傅春儿听了哥哥说的话,一时大惊,手中的笔一抖,掉落在桌面上。
前两日,还只是有人围着戴家,想打戴家铺子的主意。然而眼下看来,戴家的作坊才真的是对方的目标啊!
只不过这样一来,戴三娘子那头立刻哑了,她再也不敢自专,带人上门看铺子看房子谈典卖的事情——如果卖了戴家的作坊,戴家百年的家业就真正毁于一旦,再无出头之日。可是看着缴罚金的期限已近,戴三娘子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得不拉下面皮,一面去寻了戴茜求款子,一面又来傅家府上问计。
“我真是担心啊——徐家的姑奶奶那头,到今日都不肯松口,我就真不明白了,她宝通不就是借钱的么?一般人家上宝通借款子,磨了这么多日也就借了……”
旁边陪着她说话的戴悦突然插嘴道:“三婶儿带了房契地契,和作保人家的保书去宝通了么?大姐姐有没有说,收戴家多少利钱?”
戴悦以前见过戴茜理事,大抵知道去钱庄借款子需要哪些手续。
戴三娘子一下就噎住了,口中喃喃地道:“啊,我以为都是亲戚——”
戴悦一时便道:“如果说是亲戚,三婶儿要问大姐姐借两万两银子的私房,我估计大姐姐不是不愿意,但怕是很难拿出来。但是如果是向宝通借款,那抵押的房地契文书,还有作保人家的保书,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宝通的规矩,我大姐姐虽然掌着事儿,但是上头徐家的老爷子还健在,而且徐家有那么多精明的管事,都盯着姐姐……”她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如果戴家不想拿恒产抵押,又想要戴茜出钱,这主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这时候,正好门外头报徐家大奶奶过来。戴悦听了心喜,赶紧将自己的亲姐迎到傅家厅上。
戴悦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素缎面褙子,头上只插着一对银质扁方,再无其它装饰。她走到厅中,与杨氏见过礼之后便坐了下礼。对面戴三娘子就讪讪地与戴茜打招呼。
戴茜笑道:“三婶近来可是大忙人,已经带了不少人看过戴家的产业了吧!”
戴三娘子本来就不自在,听了戴茜这么说,在椅上已经坐不住了,“姑奶奶,我实在是……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是个没主意的,能不慌神么。”她使劲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苦笑道:“戴家的产业,我又哪里做得了主处置?不过就是有人问上门,我接着罢了。”
“是呀,多亏了三婶,放了这许多风声出去,眼下想来接盘戴家作坊的人都有了,三婶儿回头谈个好价钱,我宝通这头,等着好给买家放款子。”戴茜说得是常例,往往外地商户来广陵当地,做大笔生意的时候,不会带着现银,而是带着外地与宝通有往来的票号的保书,由宝通放款,回头再与外头的票号结算。
只是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尖酸,戴三娘子听了,紫涨了脸,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为了掩饰尴尬,她抬手倒了一口茶在口里,却呛到了,嗽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戴茜冷冷地看戴三娘子出丑,也不开口。
杨氏想打个圆场,刚要开口,傅阳正好从外面回来了,他这几日尽为了戴家的事情奔忙,自家铺子与作坊也去得少了。听见屋里几人在商议,傅阳便笑着对戴茜说:“大姨姐那里,如果需要有人为戴家作保,我傅家愿意——”
他说着转头看看戴三娘子,笑了笑说:“还有个好消息,要说与三婶儿。广陵府那头,日前我拜托了相识的朋友过去打点过了,眼下说是交八千两就可以将老爷子和三叔他们保出来。”
“八千两——”戴三娘子闻言大喜。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戴茜,心道:八千两,戴家上上下下凑凑,多少还是凑的出来的。如今看来,又不是非要求你徐家不可——
“但是打点的朋友说,如此一来,至少要再额外送上四千两给广陵府的人,才说得过去。”傅阳后头一句话说出来,戴三娘子登时变色,“四千两,这么多啊!”
戴茜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说:“花上四千两,能得少抛费一万二,还是值当的。”
戴三娘子点头,说:“也是!”她踌躇了片刻,突然说:“八千两加四千两,这一万二千两银子,眼下戴家要凑这么些银两出来,实在是太吃力了。少不得,我去把我嫁进戴家时候那副头面去给当了……”
“嗤”的一声,却是戴茜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氏心思也淡了,只道:“三娘,眼下你们大姑奶奶在这儿,刚刚我们阳儿也说了,咱家可以出面替亲家作保,三娘若是急用这些钱,倒是不妨先与宝通签个借据,借了银子,将人从牢里捞出来,日后到底怎样去还这笔银两,你也可以与戴老爷子和戴三爷有商有量地来。不是么?”
戴三娘子“啊”地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神,突然道:“我……我刚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张罗,借钱的事情,明日我再亲自上姑奶奶那头去求,姑奶奶那里也好安排不是?”她一边急急地说,一面站起来拜别杨氏等人。
大家见她好端端地赶着要走,都愈发觉得奇怪。而戴三娘子看出大家的疑问,慌不择路地出去,在傅家堂屋的门槛上绊了一跤,趔趄着自己出门去了。
杨氏实在是闹不懂,问:“阳儿,是我刚刚说错话了么?”
傅阳笑笑,反而是戴茜低着头,往手中的茶盏里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道:“夫人没有说错话,只是有些人惦着典卖铺子的时候,中间过一道手,可以得不少利,回头老爷子出来问起,就只推说一时心急,才将铺子给贱卖了,老爷子也说不得什么。”
杨氏听了忍不住唏嘘,道:“这怎么行?这铺子,她一介妇人家,怎么能就做主卖出去,又怎能赚这昧心的钱?她……她怎能代表戴家做主买卖恒产?”
戴茜冷冷地说:“怎么不行?戴家……戴家眼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出面的?她虽然没有老爷子的印鉴,但是只要她眼下出面,说是救人急用,代替老爷子按了手印儿,将来老爷子回来,这桩生意还能反悔不?若是与人失信,老爷子的脸到时候又往哪儿搁?”
杨氏惊得睁大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直是居于内宅,虽然知书达理,但是却不像她一双儿女们那样晓得生意之道,更不似戴茜,打理宝通这些年,什么鬼蜮伎俩没有见识过?
“娘,放心!戴三娘子这时候再起意想卖铺子,已经卖不出去了。”傅阳见杨氏脸上变色,连忙柔声劝慰道。
“已经查出来了,确定是他家?”戴茜听傅阳这么说,终于抬起眼看了一眼傅阳。
“是的。但是他家眼下暂时不会出手!”傅阳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城中正在盛传,就这几日,两淮还要再放五张新盐业引窝出来!”
“五张这么多?”杨氏听了,似乎也吃了一惊。当日只京中传出消息,只放一张引窝,都引得整个江南两淮的盐商在黄家门口排大队。眼下是五张,这消息一出,只怕是整个盐业,都要震动了。
“是呀,这次门槛比上回要低得多,大约五六万两白银,就能得中的。所以有些实力的商家,有意入盐业一道的,都紧紧捂住手里的银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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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日,戴三娘子气色灰败,面色颓废,中午的时候顶着大太阳过来傅家寻傅阳。两人一起去宝通,由傅阳作保,戴三娘子摁了手印,支了银子,便赶紧去了广陵府将人提出来。
戴茜只收了极低的利钱。戴三娘子便叹了口气,说:“果然我家姑奶奶还惦着几分旧情。”
戴老爷子等人从广陵府出来,都是没吃什么大苦头的样子,只是毕竟在牢里时间长了,行动少,腿脚有些不便。戴老爷子见是傅阳出面将几人接出来,当即向傅阳致谢:“孙女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啊!”
傅阳正待谦两句,突然听见戴存栋在背后大声说:“什么?两千两银子卖了辕门桥的铺子?你这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辕门桥的铺子一季可以赚多少银两你知道么?”
“没,没卖成——”戴三娘子显然是怕极了戴存栋,嗫嚅了几句,说:“只是在文书上摁了手印儿,但是人家也没给现银,也不来收这铺子,我就当是,作罢了……”
戴存栋做了十几日广陵府的大牢,虽然里头傅家打点过,但是吃了十几日牢饭也是上火。况且一出来就听了自家妻子竟然做了这等后患无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