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估计素馨会问到这句话,当下点点头,道:“小七爷确是有信过来。”
自从白莲教的事情完全平定下来,纪燮那头的旅程似乎就平顺了一些,只是随着他越行越远,信札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傅春儿曾经试图将纪燮所经过的地方,都按照她记忆中那些城镇的位置一一串起来,然而却发现好像不大对,纪燮似乎在湖南湖北江西绕了一个圈子,跟着往西去了。
一定是自己记错了,傅春儿心想。
然而这时候,见素馨问,傅春儿只点头答道:“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装作不知道姚十力的姑母上门过来的事情。
素馨便咬着嘴唇半日,才道:“姑娘,纪小七爷,可还好不?”
“他挺好,只没提什么时候回来。”傅春儿答道,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发酸,不晓得为什么。她本来想好了,如果素馨还是别别扭扭的,她该怎么摆出大道理来。然而不曾想素馨却问起了纪小七,一时打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难受劲儿便一下涌了上来。在这一刻傅春儿竟一点儿都不想说话,只静静望着素馨。
“嗯——”素馨听了这句话,反而好似决断了一般,朝后退了一步,道:“谢姑娘成全!”跟着跪下去朝傅春儿磕了三个响头。傅春儿没拦着她,心中却有些百感交集的味道,眼见着素馨总算是将心思系牢在姚十力身上了,她打心眼里为姚十力高兴的。但是,若没有纪燮这次远行,素馨能不能放下了她原先那份执念,大约还很难说。
素馨起身站起来,就要退出去。
“稍等一下。”傅春儿从匣子里找了素馨的身契出来,递了给素馨,道:“这个我家就不代纪小七爷收着了,当日他曾经留下话,说是你若是寻着了好人家,要我家代他给你置办一份嫁妆,好好送你出嫁的。”
素馨紧盯着这份身契,半晌才颤抖着手接过来,终于又开口道:“姑娘,小七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您莫要太心急了。”她每日与傅春儿在一起的时间较多,傅春儿近日越来越焦躁,她是一一看在眼中。
眼下素馨既然在心里接受了姚十力,她这才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纪燮与傅春儿这一对。她亲眼看着傅春儿因为纪燮的远离,开始生出疑虑与惶惑。素馨原先就觉着,傅春儿与纪燮之间,应是再没有旁人能够拆开的。然而,眼见着傅春儿因为分别与距离,而这般辛苦,终于忍不住开口相劝。她似乎此刻才真正觉出“珍惜眼前人”的真意来。
“素馨,谢谢你——”傅春儿自然明白素馨的意思。虽说纪燮绝不是她生活中的绝对重心,可是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才是真正要命的。这时候,她不免想着,若真有千里眼或是顺风耳,她便向好生寻一寻,问一问——纪小七,你在哪儿?入冬之前,回来广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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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十力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夏家亲自上门替姚十力下聘,两人合了婚,八字甚合,姚十力的姑母高兴得合不拢嘴。素馨的父亲过世已经近两年,她又因卖身在傅家做活,所以当日只守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孝。因姚十力与素馨两人年纪都大了,夏家人希望姚十力尽早完婚,最后议来议去,两人的亲事定在了进腊月之前。
听到消息,傅家作坊里的伙计们都来向姚十力恭贺,将姚十力打趣了个不住,将那些时日素馨刁难他的话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什么“不打不相识”什么的,将姚十力说了个大红脸。
素馨自然也绝足不往作坊里过去了,每次往作坊里送一些饭食,都是玉簪去。结果玉簪这个更加狭促的,见了姚十力,便会说:“姚大哥,这是素馨姐姐亲自熬的汤,面条也是素馨姐姐下的。”“姚大哥,这时素馨姐姐亲手蒸的糕,我在旁边,亲眼看着她捣鼓了大半个时辰呢!”旁边的伙计听了这话,便一时起哄。姚十力便又是微羞,又是微恼,一来二去,实在是被人打趣得狠了,便伸着筷子敲着碗,说:“我这便都吃光了,你们的份便都没有了。”
“……”伙计们面面相觑,纷纷道:“十力大哥,嫂子手最巧了,谁敢笑嫂子,我是第一个跟他没完的。”诸如此类,将姚十力说得无奈至极,但是大家却都乐此不疲,傅家的作坊里,大家伙儿心情都不错,手下出活也快。
傅阳看看,觉得在中秋之前,所有的订单,都可以按时赶出来,而且还多少又一两天的富余时间。
谁知,到了八月头上,戴家人寻到戴悦的头上,话里话外的,竟是想问问,傅家作坊里,有没有富裕的人手,可以借给戴家几日的。
传这话的是戴三娘子,特地带了礼物过来看望戴悦,见到戴悦气色甚好,先是将戴悦夸了一遍,又将姑爷夸了一遍,连戴悦这样脾气的,都觉得有些厌烦了,才将实话说了出来。
戴悦愕然,道:“作坊里的事情,我是从来都不过问的。爷爷作坊里要是真缺人手,那为何不到钞关去请一些打零工的,前去帮手?”
戴三娘子嗔怪道:“姑奶奶怎么嫁到了妆粉人家,还说这等外行的话。你想那香粉作坊里的活,哪里是钞关那些只知道卖力气的挑夫做得来的。”她看看戴悦面上的神色,又追加了一句,道:“当年老爷子之所以将姑奶奶嫁过来,还不是想着,两家是同行,结成姻亲,能够彼此支持。你也晓得,戴家眼下不比从前了,老爷子亲自带人看着几处作坊,辛苦得很,您就忍心看着老爷子这么辛苦。”
戴悦心动了,只是仍有些犹豫。戴三娘子察言观色,决定再下一把猛药,道:“只是借几个人而已。而且此事不需要姑奶奶决定的,只要姑奶奶把这话说给姑爷听,姑爷自然有决断的,只要姑爷说出来的话,我们戴家这头,是绝无二话的。”
戴悦还是犹豫,最终点头答应与傅阳说一说。“三婶儿,我可真的只是带话,外子那里怎么说,我可是左右不了的。”戴悦始终抱着初衷,决计不过问傅家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干涉傅阳的决定。
傅阳这日却是挺早从作坊里回来,想是作坊里诸事挺顺。戴悦嗫嚅着,正不知该怎么向傅阳开口。哪知傅阳却取了一对赤金打的芙蓉耳坠,装在个小盒里,送到戴悦眼前。“送你的——”
戴悦看着那耳饰的花型,正是自己素日喜欢的,心里很是高兴,但是照旧红了脸,对丈夫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逢节,又不是生日什么的,送这些做什么?”
傅阳笑着凑上来,在戴悦耳边小声说:“不逢节不逢生日,就不能送娘子礼物了,这是广陵府哪条规矩说的?还是大明律了?”一时戴悦羞得脸通红。傅阳便将妻子拥到了镜前,说:“悦儿,你戴上给我看看吧!”
戴悦嗔道:“都没个正形——”可是还是忍不住,将原先耳垂上戴着的一副金丁香去了,将这对金芙蓉戴上,凑在镜中瞅瞅,道:“谢谢夫君……”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听见傅阳在自己耳边说:“娘子,你肤色可真白。”戴悦确实先天一副好皮相,肤光胜雪,平素里即使不用涂脂抹粉,肤色也在傅家众女之中算是最白的。
“你说,你家上贡去宫中的贡粉,是不是也是纯白色的?”傅阳冷不丁问了一句出来。
戴悦一怔,“贡粉啊?我还真的没怎么用过。”她从镜中,看着丈夫的双眼,回答道。
傅阳似乎自悔失言,道:“不问了不问了,悦儿用什么粉都很好看,原不必用什么贡粉。”
“我只小时候,在姐姐那里看过一眼,姐姐曾经从作坊里私自拿了贡粉出来,结果被祖父知道,险些被绑起来打手心。”戴悦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贡粉,问起来好闻极了,整个人似乎浮在空中一样,又好似亲临花圃,四季莳花,都在面前盛放。”
“然后怎样呢?悦儿有没有从姐姐那里,也取上一些,自己用用?”傅阳从戴悦身后拥着妻子,接着问。
“自然有,那粉晶白如雪,但是摸上去又轻若细尘,只要在指尖抹上一点,铺开,便能极匀净地搽上一大片。我此生用过的粉,都没有用过那样好的粉。”戴悦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后来我们被爷爷骂过,才知道这往宫里进贡的贡粉,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如果爷爷将宫里贡粉的配方拿出来,制成寻常香粉发卖的话,说是会算欺君之罪。”
傅阳在戴悦耳边,听她这样说,似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戴悦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跟着转过头来,看着傅阳脸上没什么异状,这才下了决心,红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