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入伏之前,傅家城外的花田上各种香花长势甚好。入伏前后,傅阳带了不少伙计,去帮玉簪爹娘在花田上搭了不少花棚,免得花朵娇嫩,被毒日头晒伤了。他见玉簪爹娘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便多支了一个人的工钱,叫玉簪爹娘再请一个人他们觉得用得的人过来帮忙。
玉簪爹娘对傅家的花田确实非常上心,收鲜花的时候,都是凌晨起来,将鲜花剪下来,便马上遮上油布送进城。因此傅家用的鲜花的品质都是极佳,傅家因此对玉簪家极为满意。
玉簪爹却瞅了个空儿,拉着傅阳叨叨了几句话。傅阳一怔,反问回去两句,玉簪爹一一都答了。傅阳神色不变,但是心下就有了计较。
他便去寻傅春儿,在她对面坐下来,终于露出烦恼之色。“是你嫂子的陪嫁。我觉得戴家人……有点儿不太着调儿。”
“怎么了呢?”傅春儿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哥哥的面孔。傅阳平时一向冷静、镇定,可是一到了与戴悦有关的事情,便露出一点烦恼的神态来,这令傅春儿不禁觉得有点儿好笑,可是又不好真笑出来。
“玉簪爹来说之后,我又跟几个邵伯那边相熟的打听了一下,悦儿陪过来那五十亩水田,并没有佃出去,只是请了长工在种。那些长工平日都没有人盯着,俱个懒散。田里的收成看着就叫人忧心。而且,听说戴家偶尔过来看看的管事,与邵伯镇上的米粉作坊有些关系,戴家水田的稻米都是贱卖出去的。因此戴家陪给戴悦的五十亩水田,每年实际的进项,与别人家中的五十亩水田相比,进项连一半都不到。”
“这不是欺负人么!”傅春儿拍案而起,“哥,你一定要为嫂子出头。”
“我为悦儿出头,这样好么?”傅阳有点怕冒失出头,伤到了戴悦的脸面,可是他自己也说,“可是悦儿自己在这些事情上向来是散漫的。”戴悦是财帛不经手,这些事情她便也不上心。陪嫁的产业,进项多一点,她自然高兴,要是进项少,她也一定回说,农耕辛苦,长工们挣钱不容易,自己少挣点便少挣点吧。
“我瞧着倒像是戴家人没有将这位姑奶奶放眼里的缘故。”傅春儿仔细想了想,回答傅阳。“听说这些田亩之中,有大半是嫂嫂母亲的陪嫁,应该是留给嫂嫂和宝通那位的。但是听着倒像是戴家人料理嫂嫂母亲的嫁妆并不精心,因此这回即便是戴爷爷添上了不少田亩,凑了给嫂嫂做陪嫁,却没想到关照下面的人,在田亩的出产上经心些儿。”
“看样子,还是我去与悦儿说说,叫她想个法子换个田亩的管事。”傅阳搓着手站起来,“唉,不是说戴家都已经在邵伯开了铺子了么,怎么对悦儿这头都丝毫不闻不问的。”
“大约也是戴爷爷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吧,上头不吩咐下去,哪里能指望下头的人事事上头都经心呢?”傅春儿丝毫不觉得奇怪。“邵伯,邵伯水田……”她反复念了几遍,突然抬头看看傅阳,道:“哥,我有个主意。”
“咱家用的米粉一直是用的邵伯的米粉对不?是从固定的米粉作坊采买的么?”
“也不是,往往看着哪家品质好,便采买哪家的。”傅家一向强调东西要好,有时候采买回来的米粉,反而并不是当地最便宜的。
“依我说,不如咱家在邵伯盘一间米粉作坊下来吧!”傅春儿笑道。
“盘一家米粉作坊?”傅阳奇道,心里念头便转了几转,道:“这个主意好。”他傅家如果盘米粉作坊下来,那么自家的妆品作坊便可以直接用这头米粉作坊的出产加工各式香粉,米粉作坊的成本一压缩,自家妆品的成本就更低。而且,更有个不明显的好处,回头米粉作坊可以收购戴悦陪嫁水田上出产的稻米,可以给个公道的价钱。贴补戴悦的私房银子,不就等于贴补他的儿女么。
傅阳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可是傅春儿面上却露着诡笑,想是猜到了傅阳的心思,傅阳脸上便红了起来,却忍不住伸手在傅春儿脑袋上敲了一记。
“也不晓得盘下个米粉铺子要多少银子。咱家最近,银钱上倒真是不趁手呢。”傅阳想了想,又道。
傅春儿笑道:“日前嫂嫂不是说过来了,人家已经问到咱家头上,头寸紧不紧张,要不要借银子,给几分利才好……”傅春儿故意学着那寻常钱庄里的掌柜伙计问话。傅阳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若真是银钱不够,自己便可以寻戴茜。只要说清楚收购了米粉作坊顺便也可以补贴一下戴悦的私房钱,想来戴茜是愿意借的。
且不说兄妹两个说说笑笑,傅阳第二日便真的随了玉簪爹去看了邵伯镇上的米粉作坊,隔了几日,老何就传过话来,说是傅阳相中的那间米粉作坊,原主原是也是打算出手的,等过两日银契两讫,便打算与傅家交接。
便这样,傅家在戴家与薛家纷纷在广陵城内城外开新铺的时候,选择了入手一家米粉作坊,另外又将下铺街的老铺收回重新开了。然而薛戴两家,就如傅春儿所预言的那样,开始同与傅家有生意往来的行商们打起了交道。
终于有一日,傅阳很郁闷地道:“姑苏府的张行商这回进货说是除了黑白芸香与冰麝油,其他一概不要。以往他在咱家拿的货里可有一半是鸭蛋粉啊!”
“哦?”傅春儿想了半日道,“哥哥想办法打听一下吧,我猜,张行商是进了戴家的香粉,姑苏府,戴家的香粉比咱家的鸭蛋粉要更出名一些。”
“可是以前这位张行商也是一直进咱家的鸭蛋粉去苏州去销的呀。”
傅春儿瞅了一眼哥哥,心道,真是当局者迷,“人家降价了吧!”
傅阳拍着后脑就出去了。过了两日,傅家果然得了消息回来,不少行商改弦更张,改了采买戴家或是薛家的香粉、桂花油,甚至是香件。然而傅家依旧在棒香线香上一枝独秀,其余妆品,纷纷出现疲软的势头。
从地域上看,往北方去的行商,大多还是青睐傅家的妆品,然而销往苏杭湖州一带,傅家渐渐地便有些敌不过戴家与薛家两家的势头。
傅阳想了想,便果断地加大了棒香线香的产量,同时开始悄悄地生产面脂与手膏。香粉那头,他也每日都与姚十力两个在作坊里一起捣鼓着,不晓得在捣鼓什么。有时候傅阳还会过来找傅春儿问些女孩儿化妆上的事情,傅春儿一一都答了。有时候傅春儿笑话哥哥,“哥哥多给嫂嫂画眉,不就都晓得了?”傅阳便会笑起来,抚抚傅春儿的头发,然后出去,下回依旧来问。
傅春儿便有些弄不懂,这些事儿哥哥为什么就不愿意问嫂嫂呢?难道哥哥也有不愿意让嫂嫂知道的东西?不过她也能理解,两家总是竞业,薛戴相争,戴悦一个人夹在中间,倒不如叫她什么都不知道,安心过日子的好。
这不,夏日里人人穿着傅家长媳安排裁制的夏裳,虽然也未见多华丽花哨,但是胜在衣料舒适,裁剪得当,大家都穿得舒服。而杨氏那头,却晓得大儿媳巧心安排,所用的布料,其实比以往还要省上一些,心里对戴悦又满意几分。
又隔几日,杨氏算算傅兰儿已经将届满月,刘家却丝毫没有遣人上门相邀做满月酒的意思。杨氏已经将给傅兰儿的礼物都已经备上了,这会儿见那头丝毫没有动静,与傅春儿抱怨说:“这是怎么着了,当初帮了兰儿那么多,眼下就全一笔勾销不算了?”
傅春儿劝道,“哪儿能呢?娘,别瞎想。兰儿姐在月子里,她能安排得了啥,还不都是得靠刘家的人张罗。刘家的人……难道咱家还希望人家惦记着咱么?”
杨氏听见傅春儿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也是,娘钻了牛角尖了。”
岂知到了该摆满月酒的那天,刘家真的一无动静。这日正好逢上仙女镇傅氏到广陵城里来走亲戚,顺便过来与杨氏闲话。她见了杨氏,就问:“兰儿不是该今日出月么?怎么,他刘家人是不作兴今日招待亲眷的么?”
杨氏奇道:“你这头也没有得信儿?我还以为就我们家不受人待见呢。”
傅氏闻言一吓,道:“整个广陵府,兰儿的正经亲戚就是你们家了,怎么能不待见你们家?再说……”她压低了声音道:“年节前那些事情,我们做亲戚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怎么,难道大哥那里,还反过头来怪你家不曾?”
杨氏便默然,心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两人聊了半天,傅氏便回去仙女镇。谁知隔了几日,傅家三房接到消息,说是刘家已经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