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故意撒娇:“娘,您也将春儿看得忒扁了——”
“只是,”她站在灶前思索了片刻,道:“我还是担心大伯娘那头。她上回来看兰儿姐,本来打算要在刘家住下的,可是也照样人家说了几句话,便回江都去了。您说她这回我们家去请,她会来不?”
杨氏瞪她一眼,道:“无论如何,兰儿都是你大伯娘的亲生女儿。她……她,不可能不来的吧!”说到后来,杨氏自己也觉得不肯定起来。“不过大夫说了,这些日子里,兰儿怕是情绪不太稳,又不能受刺激的。你且迁就容让一二,待她好了,也算是咱家功德一件。”
果然,第二日,傅阳一大早就往江都那头赶过去。雪后的清晨,格外地寒冷,好在雪昨晚未入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早间又出了太阳,路上不算太难走。傅春儿给哥哥怀里塞了手炉,杨氏又将交给金氏的信给傅阳收好,交代儿子路上千万要小心。
下半晌日的时候,傅阳带着一身的寒气,从江都匆匆地赶回来,说:“大伯娘说了,年节里正是忙的时候,实在赶不过来。这头请咱家先照顾一两日,待兰儿姐好些了就烦咱家再将兰儿姐送回江都去。”
杨氏与傅春儿听了,互视一眼。杨氏一时气结,道:“好好好——这位大嫂子,真是服了她了。”话里全是对金氏的不满。
傅春儿则自去房里看了看傅兰儿的情况,心想,这位堂姐,离能出门走那么远的路回乡,怕是还有一阵子。
傅兰儿眼下甚是安静,除了起来服药吃饭,便是躺在床上静养。傅春儿进去的时候,见傅兰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以为她睡着。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岂知傅兰儿卧在榻上静静地说了一句:“眼下你得意了吧!”傅春儿一怔,觉得这话听得真是酸。
傅兰儿说了这句话之后,隔了许久,才道:“我扰不了你许久。再过一两日。我娘自然会来接我。”
听了这句话,傅春儿沉默了半晌,才道:“大堂姐你好生歇着。养好身子才好回江都不是么?”
“回江都?”傅兰儿突然暴怒起来,一只胳膊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将傅春儿榻上一个枕头拿起来,朝傅春儿这头用力一扔。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眼下在病中,那枕头飞到半空,就坠了下来。“我才不回江都去,我要堂堂正正地回刘家!”傅兰儿手一软,整个人又朝榻上伏了下去。
回刘家?您已经是这幅样子从刘家出来。回刘家还不让人把您给吃了?
傅春儿心里虽这么想,却没说话,只带上了门,心道:果然孕妇荷尔蒙分泌不太正常。
她从“自己”房里退出来,正要下楼的时候,却听见自家的两个小丫头。正在楼梯下面,抱怨着傅兰儿。
玉簪声音极其郁闷,说:“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家的姑娘平日待我们是那样的,怎地这位堂姑奶奶竟然可以这样指使咱们。还说那样的话……我真是觉着……姐姐,咱们就真是下作的贱婢了么?”傅家上下怜玉簪年纪小,人又伶俐勤快,待玉簪都是极好的。
“又不是正经主子,你理她说这些做什么?”素馨到底是大了两三岁,世情也看得通透些,说:“贱婢不贱婢的,日子过得比她好就行。”
玉簪立刻接口道:“也是,昨天我看这位姑奶奶,真是可怜极了,日子过得连我都不如,还说这等话,难怪……”
傅春儿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位兰儿姐,哪天嘴头上要能消停些,她的人缘一定成百上千倍地好上去,这不,就大半日的功夫,已经又将家里两个丫头给寒碜了。”她只好走下去,解释了一下傅兰儿是因为有了身孕,所以脾气古怪些,因此请“两位姑娘一定多担待些”。
玉簪全无机心,只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奶奶再说什么话,我都不会放心上了。”
而素馨看了傅春儿一眼,低声说了什么,傅春儿一愣,素馨便自转过去走了。
傅阳这会儿正在楼下,见傅春儿下来,将她拉到一边,说:“我回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江都那边,大伯娘没有跟我来咱家,或许不是件坏事。”
原来傅阳回广陵城的时候,进城不久,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跟着的人他似乎也有点印象,应该是刘家的人没错。那些人一直跟到瓦匠营门口,见他进院子了,才不再跟了。
傅春儿眉头紧皱,突然拉着傅阳,三步并作两步,奔上自家小楼了。两人站在楼上一角,往园外看去。果然见几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在瓦匠营门口转悠着。兄妹两人一冒头,立即就缩了回去,园外的人应该是不曾发觉。
傅春儿很严肃地对傅阳说:“哥哥,昨日你与爹娘跟着郑娘子出去,是怎样将大堂姐接回来的?”
“是从郑娘子家里接回来的。郑娘子只说是看到大堂姐晕倒在刘宅后门口附近。她以前得过咱家的嘱咐,时时盯着刘宅的,看到大堂姐这副样子,晓得不对,也不敢与刘府的人说,就先来知会咱家了。”
“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傅春儿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眼下只能等傅兰儿开口,才能得知刘府的实情了。可是大夫又说过,傅兰儿身子不好,眼下又不能受刺激。傅春儿拍拍头,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头疼为难得紧。
傅阳却想了想,道:“妹妹,明日你我出一趟门,看看能不能将门外那些人的用意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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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傅阳出门,雇了一辆大车过来。
少时,玉簪与素馨两个丫头就扶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傅家院子里出来,傅阳亲自扶上了车子,然后自己跳到驾车的位置上,驱动赶车的骡子,缓缓往瓦匠营巷口外走去。
果然,到了巷口,傅阳勒住了骡车,跳下车来,朝迎面一拥而来的人拱一拱手,道:“堂姐夫,刘小公子,这么早,过来逛街串门子呀?”
来人正是刘大志和刘家那位大侄子,刘贤。
刘大志脸色阴沉得紧,而那刘贤却十分瑟缩,无时不刻,不忘刘大志面上看去。
“三弟——”刘大志按照傅家的排行称呼傅阳。这倒也不是六亲不认的节奏。
“三弟,这是打哪里去啊!”刘大志不客气地问道。
“离年关近了,今日我们兄妹二人,往江都老家去,看望一下家中祖父祖母,顺便捎带些广陵府特产年货去。”傅阳不卑不亢地答道。“姐夫是不是还不曾见过家中祖父祖母,要不要一起,兄弟正好可以给姐夫引见一番。”
“是吗?真是三妹妹在大车里?你家不是要挟带什么人回江都藏起来吧!”刘大志这时瞪着一双三角眼,冷嗖嗖地看着傅阳,寻常人见了他这样貌陋,怕是早就吓住了。傅阳却无事,道:“正是!”
守在大车旁边看热闹的素馨,一双点漆似的眼睛,转了转,面上露出些吃惊的神色来。大车的帘子也动了动,似乎里面的人有些紧张。那刘贤见素馨貌美,张大了口盯住了看个不停。弄得素馨极是尴尬,干脆不理外头的人,朝傅阳躬了躬身,道:“阳少爷慢走……姑……”她仿佛是要口误,连忙改口道:“姑娘慢走!”说着,便与玉簪一起进了傅家的院子,将大门从里面闩住了。
素馨这般做作恰到好处,刘贤仿佛看出什么似的,对刘大志点点头,道:“叔叔,应该是不错的。”
刘大志就叹了口气,对傅阳说:“三弟,你大堂姐,咳咳……犯了点错,我原是吓唬吓唬她,要责罚她的,谁知她就寻死觅活地要回娘家,有些事情,要是闹到岳父岳母面前,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看不如,你家也退一步,事情平息下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看来,刘家已经是隐约猜到傅兰儿被广陵傅家三房这头藏起来了,傅兰儿在广陵只得这么一个叔叔算是最近的亲眷,想到傅家头上,也是正常。
“大堂姐夫,您在说什么呢?”傅阳故意装不知道,“哟,是了,是我家失礼了,最近都没有着人去看望大堂姐。这样吧,等我与妹妹从江都那头回转,就来上刘府看望。是了,我大伯娘还惦念着年前一定要过来广陵府探望一次的,大堂姐近来身子可好?”
刘贤面上立刻就显出惊疑的神色,忍不住往刘大志那头看了一眼。
然而刘大志面上神色不变,冷冷地说了一声,道:“好,好得很。”
傅阳笑道:“这就好,大堂姐夫,时候不早了,我这就打算去江都那头了,咱们就此别过,待小弟从江都上来,再亲上府上拜访。”说着傅阳一拱手,爬上骡车,将其缓缓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