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戴兴志带着一身疲惫,去了花山涧找采蓝“松快松快”。他在温柔乡里,浑忘了所以,直到采蘋出面相请,这才在采蓝的帮助下先将周身收拾停当,才过去正房见薛定诺。
正房里,采蘋早已摆上了席面,见戴兴志进来,便连忙给他斟上了酒。薛定诺看着他一脸的倦容,自然开言问他今日在忙些什么。戴兴志当下便与这位异姓的“兄长”倒了一通苦水。
原来,宝通停了给戴家两间新铺的款子之后,戴兴志就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两间铺子的事情。岂料戴老爷子竟然出了个“损得要人命”的主意,他着了戴悦过去戴家两间新铺,慢慢开始学着看账管账。戴老爷子的意思是,戴悦日后出了门子,少不得也要帮夫家打理生意,如眼下这般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回头出门了损了戴家的名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戴兴志怎样都觉得戴老爷子是在两爿铺子的价格上看出了点端倪。当下他丝毫不敢怠慢,忙忙地重新做了一遍两家铺子的账目,将不该他的银两都吐了出来。这事儿他又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委派来做的,只能事事自己来,这几日里忙了不住,人也累得似死狗似的。
“奇怪——”薛定诺突然冒了一句。
“大哥,你也觉得奇怪啊!”
“嗯——”薛定诺点点头,“我想戴老爷子一定是对你起了疑心了。你想,他向来对你家那位二姑娘不怎么过问的,眼看长到这个岁数,快要嫁出去成别家的人了,却突然叫她学着管账!”薛定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戴兴志,说:“不是你在那两间新铺上的手脚被人发现了吧!”
“大哥担心的不无道理。不过我已经将购房的契纸重新写过一边,归到账房那边去了。只要典铺子的那两位不说什么。想来也没人能看出什么破绽。”戴兴志开头说得虽然谦和,但实则还是颇为自信的。
薛定诺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不显。对戴兴志温言道:“这就好——”
“只是你切记打探一下老爷子的想法,老爷子若是真了起了疑。你便总得像个法子,圆过去才是正理啊!”
“嗯——”戴兴志疲倦的面孔上露出些阴霾,薛定诺在旁边看了看,决定再加一把火:“还有,二姑娘那边,你多少也得顾着点,别又出一个徐家大奶奶才好啊!”
“就她?”戴兴志一阵鄙夷。说:“她也要有这本事才行啊!”
“那你也得将她的亲事盯紧一点,万一老爷子一看,这孙女太和软了,干脆招赘吧。你这筹谋了多少日的,不都白费了?”
“呵呵,”戴兴志这时候正挟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见薛定诺问,便说:“我们老爷子自打上次去傅家那间铺子见过一次傅家的长子。眼下不知为何,打定了主意想把二姑娘聘给傅家。城中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的,我在旁边冷眼看,都觉得比傅家强,结果老爷子都还是做主拒了。还着我去还人情。”
戴兴志又喝一口酒,道:“也真不知道我们老爷子怎么想的,就认死理看上傅家了。”
薛定诺是知道这些事的,但是装着露出了一点惊奇之色,说:“认准傅家了?对了,我倒是最近听说了傅家的几桩事情,正好说与你兄弟听听。”
薛定诺要说的头一件,就是傅家雇了姚十力等从戴家铺子里辞退的旧工人,傅家甚至还提拔了姚十力,教他做了作坊的管事。
“哎呀!”戴兴志想起这事,不禁一拍后脑,“当初建作坊的时候,我与那姓姚的工头明示暗示了多次,他偏不肯往我这边靠过来,我自然是将他裁了。谁知后来才知道他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是由他在作坊里,没准我眼下还少操一份心。”
“你想得倒挺好——”薛定诺阴恻恻地说,“你不赶他走,他便就会留在戴家作坊了么?”
“怎么?”戴兴志从未这样想过。
“关于戴家的作坊和方子,我倒是最近听说了一个老故事,很老的故事——”薛定诺在戴兴志耳边便说了一番。
少时戴兴志离去,采蘋收拾了桌上的酒肴,漫不经心地对薛定诺说:“爷今日兴致好得很,跟那戴家小子说这许多。”
薛定诺笑道:“怎么,觉得爷也跟你们女娘似的,嚼舌根了么?”
采蘋一阵娇笑,往薛定诺怀里一坐,道:“就是佩服爷,明明都是爷安排好了的,偏就能将那戴家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戴家怎么也不想想,广陵城中,怎会一时多出这么多大户人家,跟约好了似的,都来想戴家提亲。”
“所以啊,戴家的老爷子这么多年,世情自然都是看得清楚的,这点道道他哪里看不出来。”薛定诺叹道。
采蘋笑道:“所以戴老爷子才会落入您的安排而不自知啊!”她的身子越发柔软,“您不就早就算准了戴老爷子会将这些人家都拒了,所以才这样做给傅家看的么?”
薛定诺一阵大笑,伸指在采蘋鼻梁上勾了一下,道:“枉你这样聪明,知道我早就算准了,却不知道我不是做给傅家看的啊!”
采蘋睁着一双妙目,不明所以,片刻才笑道:“原来爷是要做给徐家那位奶奶看的呀!爷这些谋算真是高妙!”语意之中带了一点点嘲讽之意。
薛定诺得意非常,托起桌上的酒盅,一扬脖饮了,笑道:“你是想问我,这样对我薛家有什么好处是么?”
“——本就是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爷就是高兴,损着人玩玩。”
采蘋一时失笑,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那傅家可是最无辜的了,本来跟这事儿没什么关系,爷一伸手,就把人家拉进来玩儿了。”
提到傅家。薛定诺一时坐定了身子,脸上隐隐地浮现一丝阴鸷,“哪有。傅家日前可是将爷给得罪狠了——”他说的自然是当初那两个“瘦马”的事,“好教要趁这个机会。给他家一点苦头吃吃,让那傅阳小子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采蘋不知道前事,一时睁圆了双目,在想傅家竟会是怎样得罪的薛定诺,不过她也知道薛定诺这个人,面和心狠。惯会玩暗的,薛家能当家做主的那个薛定贵竟也一时离不了他。她一介如弱柳浮萍似的女子,对这薛定诺,除了曲意逢迎。还能做什么呢?
打定了主意,采蘋便迎了上去,嗔道,“爷——”
堂屋外面采蓝悄悄地立着,里面人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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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自然还不知道两家议亲的事情背后。还有这么多道道。那日傅老实与杨氏闹了些别扭,不知傅春儿怎样劝的,自然是傅老实向杨氏服软赔罪,至于杨氏有没有责罚傅老实,叫他在房内罚跪之类。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傅春儿则为了自家的事情陡然忙了起来。她日前与老何打过招呼,想看看广陵城郊往外典的田地,结果老何那里很快就有了回音,约了傅春儿九月廿日去广陵城郊。那日刚巧傅阳与傅老实不得空,傅春儿便自己带了阿康与素馨过去。
那田地原来的主人原是一户农家,在广陵附近做了二十几年的花农,这时却起了返乡的心思,因此过了最后一季花期之后,就寻了牙人,打算将五十亩的花田发卖出去。这消息给老何知道了,晓得傅家十九是想寻花田,见这家典卖花田,便做主将傅家人请了过来。
那家农家姓李,见了傅春儿等三人过来,悄悄地拉了老何问,“这是什么人家?别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儿,溜出来玩儿的吧,能做得了主么?”那老李看傅春儿三人穿衣打扮虽不豪奢,但是却不俗。三人年纪又实在都轻得很。
老何却是见过傅春儿决断傅家事务的,当下说:“放心吧,没事!这姑娘绝对能做主的。”
傅春儿见是典卖花田,自然喜到了心底去。五十亩的花田,在这典卖的期间,老李家并没有将培植多年的老花枝给铲去,所以好些多年生的月季、芍药之属,傅家竟不用再行种植了。她与老李聊了两句,老李也听过“馥春”的名头,知道是广陵城中新起的妆品铺子,心里便有了底,知道对方实是有诚意买下这些花田的,当下滔滔不绝地与傅春儿聊起来,各种养花经都恨不得传授给傅春儿等人。
傅春儿听说老李家也是歙州的,喜道:“原来竟是老乡!”她这么与老李一聊,便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李老伯,您一家在广陵府住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就想回去歙州府了呢?”
老李笑呵呵地与她解释,原来他族中的堂侄,在歙州府中了举,全家免了赋税,所以不少人家将田地卖了与他家,然后再佃来耕种,这样少一道赋税。老李也想这么着,将广陵这头的花田都卖了,回乡也这样,托堂侄买了田,然后自己耕种,要比在广陵种花田,来得更加“实在”些。
老李最后笑道:“不瞒姑娘,我们这是头一代,俗话说,人离乡贱,出来久了,总想着,哪里是根,就该往哪里去。”
傅春儿点点头,说:“是呀!歙州确实是好地方。”
一时谈到地价,老何问了她的意思,傅春儿想着老李一家过得也不容易,于是便狠不下心来压价,只觉得还算是合理,便点了头。
老李这才真信了傅春儿是真能做主的,当下指了田地旁边的一座荒山,道:“姑娘,你家是做妆品的,其实要是还有余钱的话,可以将那座山头也盘下来。那里春年开满了桃花,夏秋两季,都是野生的凤仙花,胭脂水粉什么的,都入得。”
傅春儿点头谢过了,当下便签了契纸文书,跟着便银钱两讫。傅春儿照旧给了老何办红契的钱与辛苦费,另外拜托去找当地的地保问问荒山的价钱。
老李真心觉得傅春儿这笔生意做得公道,而且原来想着还要将花田里种植的花苗都铲出来的,偏偏遇上傅家,便一概都免了。他感激之余,便给傅春儿说了个地址,说是万一傅家有机会去歙州那头看看,可以去他们那里。那是山里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一到三月,山间的田里便开了都是油菜花,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可美了。”
傅春儿郑重谢过了,心里对那歙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