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政府名义上是地球联合政府的托管机构，实际上就是由参加建造“征服者”的国家联合组成的“征服者”议会，按照建造出资额分配议席。几个月前，议会实力已经占绝对优势的西国把本国的星际公司也弄进了议会。李薇是星际公司高层成员，也是在“征服者”上公司人员里级别最高者，顺理成章成了议员。这个议会等于西国拥有的议会。
议会实力仅次于西国的汉国，在议会里从不发表意见，只象征性地投票，除非议案涉及汉国辖区。当然，西国也曾强行通过涉及汉国辖区的议案，但汉国对通过的议案不予理睬，试过几次后，西国也就默认了汉国辖区的治外特权。
这次会议李薇与楚云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楚云在星际公司中级别低于李薇，但她兼任了联合政府职务，又因新近升任警务长，自动获得议员资格。她向议会提交了一个议案。
议案有好几十页，但概括起来，这个议案只有一个字：杀！
李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囚犯，杀！所有非人居民，杀！所有同情非人者，杀！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咙，卡在那儿，难受得令她窒息。
会场安静了十分钟。
一个精瘦的汉国议员提出质询：“……首先，‘征服者’议会无权通过这种议案；其次，我们不同意阁下‘非人’一词的定义……”
楚云轻蔑地一笑，打断他的话：“地球议会在哪里，还存在吗？存在吗！……”这句话让西国议员也骚动起来，地下反叛组织正是以此理由质疑议会的合法性。
楚云环顾周，以压倒一切的气势继续说：“……即使在，谁能给它权利通过此议案？即使通过，也是废案！阁下很清楚。请仔细阅读我的提案，理由只有一个：不这么做，在座的各位都活不过九个月。三十万囚犯，三万非人居民，一万人居民，各位自己算一算，我相信各位早就想到过此案提出的方法。”
*“我需要时间，而你没有多少时间。”*李薇心中出现这句话。
“阁下，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你想说你们需要时间。”楚云又一次打断汉国议员的话，“你们的谷物还要多久才会发芽，一年？两年？三年？在我们的骨灰上发芽吧？！我不无遗憾地宣布，你们的努力失败了！
“阁下，就我所知，贵国在‘征服者’的公民全部是基因贵族，贵国也承认基因优化是进化的唯一方向，你们甚至实践得比我们都更广更深，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反对这个提案呢？
“阁下，你吃的是什么？是属于我们的囚犯！你们在这里没有囚犯，你们用所谓的谷物繁殖研究来让我们提供食物，你们是什么？你们是骗子，你们就是乞丐！你们要反对，那你们就吃你们的谷物去吧，不要来向我们乞讨！”
后来楚云与汉国议员的争吵，李薇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
休会时，李薇找到楚云，气愤地表示她反对楚云这个血腥计划。
楚云菀尔一笑：“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李薇愕然：“为了我？”
楚云抚一抚李薇的脸庞，心疼地说：“你看你都憔悴得不成样了。你只吃谷物，而这越来越难弄到，我必须逼他们提供。汉国的研究有点进展，但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我要争取这个时间；我们还必须借此逼迫他们开放研究，与我们共享，这样你将来才有保障啊。”
李薇愣了一会，半天才说：“叶……”
楚云打断她的话，冷冷说：“这一切全是叶枫和维德造成的。你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也装不知道。他们沆瀣一气，早有预谋，勾结地下反叛组织，不，那是他们早就安插的党羽，破坏‘征服者’身份监控系统，还派人来杀我们。”
“不可能！”李薇嚷道。
楚云浮起一丝嘲讽的笑：“不可能？他们靠吃什么活下来？他们专门猎杀基因人，你见过被杀者有尸体留下来吗？邪恶的魔鬼！”
“不对，是你莫名其妙就把他们弄进监狱，他们才会逃走躲起来。这一切是你造成的。为我？我用不着！那根本就是你的借口。我看你才最邪恶！”李薇愤怒地说。
楚云气得发抖，她把手伸出来，挽起袖子，她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痕。她说道：“那时你快死了！你明白吗，你快死了！我给你输的血！你营养严重不良，虚弱得没法治疗，又不吃肉，我让你喝我的血！你知道吗？那几天你把我的血都快喝光了……”
李薇确实不知道。她也记不清后来吵了些什么了，只记得楚云气晕了过去。
楚云的提案通过了。冷库开始扩建，建冷库的囚犯们一点也不知道，冷库建成之日就是他们的末日。
楚云没有为李薇要求汉国提供食物。她的态度也越来越让李薇疑惑甚至难过了。
她常常在人前称赞李薇。李薇转过身没走几步，就听见对方低声对楚云说：“你说的一点没错，真是个基因表达失败的白痴，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楚云低声笑着说：“她的基因全花在魅人上了，还自以为是地指责我们的做法。要不是我可怜她，她早变成一堆活骷髅了。”
“这脸蛋、身材，真是挺够味的，要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沉暧昧的哄笑声。
李薇很伤心。她感到生命在流逝，一点一点从血管中悄悄溜走。她觉得自己就快要丧失生存的勇气。她默默念着维德的名字，很快又把这个名字抛到一边，他们之间没开始就已结束，他还会想她吗？他走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他就那样沉默着，甚至不看她。难道是我不够美丽吗？她对着镜子，镜子里的人衰老憔悴，连她自己也不忍多看。她望望桌上碟子中的食物，看看床边装着食物的包，她侧着头，疑惑着，她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坚持是为什么，只是等待它的救赎吗？她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记事起，她一直在颠簸，她被带到这里，带到那里，每一个地方，她刚认识几个人，又被带走。她想记下她们的地址，可是她们同她一样，永远没有自己的地址。一张张脸孔浮现在眼前，可是每一张面孔都模糊，看不真切。哦，她还记得一张脸，一张活泼可爱，永远带着微笑的脸，眼睛总是弯弯地含着笑，说话总是爱大声地笑，那笑声真好听，象铃铛一样脆。可是她死了，被非基因人杀死了，还被残忍地分成好几块。李薇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想恨，可是我没有恨的基因，她伤心地想。她回想地球，城市灰暗而沉闷，让她窒息；她喜欢开阔的宇航发射场，喜欢看到似乎远在天尽头的地平线上，夕阳辉映着浅红的晚霞。她记起了很小的时候，她又一次告别刚刚认识的朋友，从西海岸乘着车去往东海岸。一路上她都流着泪，沉浸在别离的悲伤中。列车驰过广袤平原，正值黄昏，余晖带着温暖，轻抚她的脸。她抹去泪水后，惊奇地发现遥远的地平线上，绯红的天空里，飘着绛红色的五彩流云，云彩之间是一轮暗红的夕阳，却如镕金般灿烂。
但现在，地球上已没有她留恋的人和事。她摸到胸前的十字坠，她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让她来到这世界上。
她默默地向上帝发问，她很迷惘，后来竟然忘了要问些什么。她想着那个含糊声音说出的这句话：*“没有出口！”*她默默地重复念着这句话，这是上帝的声音吗，这是上帝的指引吗？
“你该祈祷！”牧师对她说。于是她跪在地上低头背诵祷文，心里却想着上帝长什么样，我黑发黑眼睛怎么会是上帝的孩子。牧师不仅黑发黑眼睛，皮肤也是黑的，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着慈爱。李薇知道他不是基因人，他从来也不在意。他俯身低头用他富含感召力的声音，对幼小天真的李薇说：“永远不要怀疑上帝！”李薇昂着头瞪大双眼，牧师眼中没有神的影子，只闪动着人性的光辉。他牵着她的手，轻按自己的胸膛，指指她的心：“孩子，上帝在你的心中！”她回想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上父亲。
而在这地方，夕阳暗淡无光，总似蒙着洗不去的尘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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