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省的春天来得早,仲春二月,就已柳翠花浓。《
罗州驿站那座只住尊贵过客的院子大门敞开,进出的人却不多,气氛更加威严肃穆。除了六皇子,这里又住进了尊贵的客人,是谁,连驿站的管事都不知道。
午后,温暖的阳光尽情泼洒,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宽阔的院子里,风拂嫩柳,花散馨香,一片欲渐欲浓的春色与大好的阳光相得益彰。
一架摇椅掩映在含苞待放的花树丛中,身材颀长健美的男子躺在摇椅上,一副慵懒的神态。他微眯着眼睛,很随意地伸展四肢,尽情享受阳光的照耀。他五官英挺、面容俊朗,漆黑的长发自然散落,与白净的面色分明得恰到好处。
听到门外传来轻碎的脚步声,他闭眼装睡,嘴角挑起清淡的奸笑。
六皇子轻手轻脚走进院子,朝花树丛中看了一眼,又捏了捏汶锦送给他的信封,得意一笑。他脚步更轻,快步朝他的卧房走去,到门口时还回头望了一眼。
这座院子五间正房,两边还各带一间耳房,两侧还各有三间厢房。六皇子和临阳王以正房中间为分界线,临阳王居东,六皇子居西,说好互不越界。
他们是自小玩到大的堂兄弟,好的时候一条裤子恨不得两人穿,不好了就划分界线。两人打得如火如荼,只要一方退到自己的地盘上,另一方就是再委屈也不能追了。这也是两个人共同立下的规矩,不用誓言约束,也能遵守一辈子。
六皇子进到卧房,轻轻关上门,脱掉外衣,又喝了一杯温茶,懒洋洋地靠坐在软榻上。他在海家喝了不少清酿的果酒,昏昏乎乎,飘飘悠悠,浑身舒服。
睡意袭来,他揉着脸从软榻上起来,摇摇晃晃几步,就倒在了床上。他刚要舒舒服服睡觉,又突然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去拿他的外衣。
今天这是怎么了?外衣里有海家给他的银票,没看里面有多少银,他就想睡了,怎么能睡得踏实呢?品尝了美味就忘记了银子,这还是他吗?
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六皇子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还好想起来了,还不算十分没出息。
他小心翼翼从外衣里拿出信封,在手上重重甩了一下,就向床上倒去。数银子当然躺在床上最舒适,以舒服的方式躺着,数他最喜欢的银票,那叫一个惬意。
他还没倒在床上,就感觉不对劲,因为床上多了一个人。他尖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握在手里的信封就飞走了,心疼得他连声惊叫。
床上的男子黑发随意披散,一笑一蹙间眸光流转,别有风情万种。他晃了晃了手里的信封,又冲六皇子勾了勾手指,千般媚态令六皇子骨软身麻。
六皇子真的站不住,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酒醉尽醍,睡意全无。
“来人哪!救命啊!抢劫了,快救救我的银子……”
“你叫、你叫、你使劲叫,看看叫破喉咙有没有人来问一声。”
“萧梓璘,你要是敢查看我的银票,我就跟你割袍断义,你我从襁褓中积攒下的情意就此会断送得一干二净,你信不信?信不信?”
“我信。”萧梓璘两指夹着信封晃动了几下,揶揄道:“我查看你的银票,你就跟我割袍断义,连多年的情义都舍得断送,我要是把信封里的银子据为己有会怎么样?你说说,你会怎么样?让你说不真切,我还是一试为好。”
说完,萧梓璘就把信封装进自己的口袋,就要跳窗离开。
六皇子“嗷”的一声吼叫,拼尽全力向萧梓璘扑去,狠狠抱住了他。
“主子们,出什么事了?属下进来了。”
金大和银二推门进来,就看到了非常暧昧的一幕,令他们耳热心跳。六皇子面带潮红,紧紧抱着萧梓璘,萧梓璘则面露笑意,两人都衣衫不整。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银二咽了一口唾沫,笑得不怀好意。
“别瞎想,咱们主子不是那种人。”金大推了银二一把,又冲他挤眉弄眼。
六皇子是不是那种人,他们就不多管、多问了。
“咱们是知道,要是让别人看到,还不知会怎么想呢?”银二很乐意操闲心。
“怎么想?怎么想?怎么想?”六皇子松开萧梓璘,冷哼道:“别人看到又怎么样?他抢了我的银票,我还不能抢回来吗?敢抢我的银子,我就……”
卫生敲了敲门,又推门进来,问:“两位王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六皇子气哄哄反问:“你没看到呀?眼睛涂鸡屎了?他抢走了我的银票。”
“微臣眼拙。”卫生微微摇头,以眼神跟金大和银二交流。
萧梓璘轻咳一声,晃着手里的信封问六皇子,“你确定这里面是银票?”
他隔着信封摸里面的纸不象银票,难道是他的手感出了问题?
“不是银票是什么?”六皇子想突然出手去抢,手不够快,失败了。
金大冲萧梓璘拱手施礼,回道:“主子,这里面真有银票,一千两,只多不少。还有一张二百两的金票,是信实钱庄特制的那种。拿着这张金票,到京城和各省首府的信实钱庄就能取出黄金,也可以兑换成银子,足足两千两呀!”
“真的?”六皇子先是兴奋大叫,又哭丧着脸转向萧梓璘,满脸哀求,“临阳王殿下,咱们商量商量,按老规矩分行吗?要不你要银票,我要金票?”
萧梓璘斜了六皇子一眼,问金大,“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金票?”
“回主子,是孤貂告诉奴才的,他这几天不是在海家盯着吗?”
六皇子指着萧梓璘,咬牙道:“好啊你,居然派暗卫到海家盯梢探查。”
“闭嘴,是保护,你懂什么?”萧梓璘微微皱眉,指了指金大,“你接着说。”
“听说有圣旨到,周氏就让丫头给海四姑娘送来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说给传旨官送好处是规矩,不能失礼。海四姑娘又跟丫头说年前在兰若寺冲撞了钱王殿下,钱王殿下没计较,她满心感激。觉得一千两银子少,又到房里找出了金票,一并装到了信封里,说是要送给钱王殿下。”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海四姑娘这心胸、这气度、这大方,这才是巾帼不让须呢。”六皇子不忙着抢信封了,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都把汶锦捧上天了。
萧梓璘冷哼一声,气乎乎地说:“一个败家娘们儿养了一个败家女,活该海诚倒霉。周家不是普通商户,可就算是巨商富贾,也经不住他们这么败家呀!”
“关你屁事?人家败不败家跟你有什么相干?海诚不着急,你着什么急?我看你真是闲的。”六皇子趁萧梓璘不注意,一把就将信封抢到手,满脸欢喜。
“你今天喝了不少?”萧梓璘微笑着问卫生。
卫生拱手陪笑,说:“微臣确实喝了几杯,周夫人酿得葡萄酒和梅子酒真是不错。听说海四姑娘不只写得好、画得好,海家待客喝的果酒都是她陪周夫人酿的。海大人感激王爷提携,要给王爷送几坛酒,臣让他过些日子再送来。”
萧梓璘缓缓挪步,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她那么木讷的人怎么可能写得好、画得好呢?她怎么可能会酿酒呢?她不象那个呆板沉闷的人了,怎么会呢?”
一声近似于疯狂的尖叫打断了萧梓璘的思绪,也惊断了他脑海中的记忆。他赶紧回头,看到六皇子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提着一张纸,好像傻了一样。
金大悄悄过来,拿过六皇子手里那张纸一看,当即咧开嘴夸张大笑。银二看了看那张纸,又拿过六皇子手中的信封翻找,确实什么也没有,才放声大笑。
萧梓璘看明白了,海家给六皇子的信封里没有银票、没有金票,只有一张一尺见方的纸,折成两折。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贪”字,还顺着笔画给这个字画出了脑袋和两只手、两只脚。字的手脚都被绑住了,脑袋上流出的泪水洒了一地。
“好啊!妙啊!”萧梓璘嘲笑击掌,围着发呆的六皇子转了一圈,“海四姑娘这心胸、这气度、这大方真是太合本王的心思了,本王真想……”
“萧梓璘,你少说风凉话,信封刚才拿在你手里,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还我金票、还我银票,你要是不还我,我就跟你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六皇子恶狠狠盯着萧梓璘,那愤恨的神态,往他身上咬一口都不为过。
“是不是你换了你的金票和银票?是不是我动了手脚?你比谁都清楚。”萧梓璘看到六皇子被整蛊得气恼不已,又一次放声大笑。
这个海四姑娘太有心了,也太大胆了,不是他梦里熟悉的那个人,也不象与他朋友相待的那个人。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她,无论远近,一切都如梦境一般。
“是那个臭丫头戏弄我,我饶不了她,我这就去找她。”六皇子扯起外衣就往外走,“我扒她的皮,我抽她的筋,我调戏她,我偷看她洗澡,我……”
“你敢。”萧梓璘一声低呵,六皇子马上停住脚步。
“我为什么不敢?我被人欺负了,你没看到吗?”六皇子扑到萧梓璘怀里嚎哭,却没落下一滴眼泪,“小璘子,你要为我报仇,你听到没有?”
“皇上明明颁下的是圣旨,你偷看了一眼,趁我不注意,就跑到人家借传口谕为名坑人骗财。这种事要是换在京城,那些御史言官不弹劾你才怪,让皇上知道,你的爵位保不保得住都未知。你以为海诚是傻子吗?你这些小把戏他看不出来吗?他朝中无可依靠之人,柱国公府又是那般龌龊,他才不会戳穿你。”
六皇子被骂得心服口服了,嚅嗫道:“要是在京城,我才不会干这种事,谁让周氏出手这么大方?人家传一次旨最多得几十两,谁让她出手就给一千两?白得的银子谁不要?遇到这种人,谁都会想下次,小璘子,你说是不是?”
“懒怠跟你一般计较。”萧梓璘冷哼一声,又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放着我和你不用,偏偏升范成白为治河道元,管辖赈灾吗?因为他知道范成白不贪,还会把事情做得圆满漂亮,让众人都相对满意,这一点,你不得不佩服范成白。”
“哎!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呀!我是喜好敛财,我是喜欢金银,可我也不是什么银子都贪的人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赈灾的银子、百姓的血汗,我是绝不会贪的。当时还是你告诉我周氏巨富,想敛银子,可以向她出手。”
“我说什么你都照办吗?”
“嘿嘿,一般情况下都照办。都说我贪婪,你不比我更上一层吗?”
萧梓璘没否认,六皇子贪财朝野闻名,可他专放六皇子的血,从贪婪之人手上抢银子。他确实比六皇子计高一筹,也可以说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六皇子的生母丽妃出身东南巨富蒋家,蒋家以盐运药材为主,举族豪富。就在六皇子五岁那年,丽妃的母家卷入一起大案之中,获重罪,被抄家灭族。
母家覆灭,丽妃娘娘就半疯了,在后宫再无宠爱可言。当时,废太子一枝独大,经常欺负六皇子,慑于安皇后的权威,后宫众人都敢怒不敢言。
萧梓璘三岁就被封为镶亲王世子,颇得皇上和陆太后等人宠爱,经常在宫中玩耍。他不惧废太子淫威,常替六皇子鸣不平,废太子在他手里没少吃亏。
六皇子依靠萧梓璘在宫中立足,两人那时候就成了莫逆之交。
“我被你带累了,经常和你一起出入,谁都以为我和你是一路货色。”
“嘿嘿,你沾上我的光了吧?我赚到银子你分一半,能白得吗?”
萧梓璘哼笑几声,说:“你贪婪爱财之名远扬朝野,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说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不肖想不该贪的银子,我相信你,可皇上会信吗?臣工百姓会信吗?上百万两的赈灾银子过你的手,你能不见财起心吗?皇上绝不会让你插手,因为他不敢赌你一把,他怕输,他也输不起了。”
“皇上不也不信你吗?你刚被封为临阳王,理应让你管赈灾的。”六皇子是散漫之人,不关心朝堂之事,一听萧梓璘说这些,他就打蔫儿了。
“我本不贪婪,只因与你私交甚笃,被人一并怀疑了,是我交友不慎哪!”
“我呸——”六皇子抓起那个“贪”字,一把贴到了萧梓璘脸上。
卫生冲萧梓璘拱手道:“王爷,下官有事禀报。”
“就在这里说,我也听听。”六皇子也是洒脱之人,很快就忘了被汶锦捉弄的事,也不会耿耿于怀,“皇上让我督办治河,可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办?”
萧梓璘斜了六皇子一眼,“就在这里说吧!公事没必要回避钱王殿下。”
卫生很犹豫,他想说汶锦托他给萧梓璘送信的事,却一时无法区分是私事还是公事。萧梓璘又催促了一遍,他才拿出汶锦的信,禀明了情况。
“我看看这臭丫头写的什么。”六皇子一把将信抢走了。
萧梓璘没去抢信,他眸光清亮,微微一笑,问卫生,“你知道写的什么吗?”
“海四姑娘给王爷的信,下官哪里敢看?”
“呵呵,不用看,我就知道写的什么。”萧梓璘嘴角弯起,挑起了浓浓笑意。
六皇子双手捂住信,问:“小璘子,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你不就是想让我猜信的内容吗?我对你的任何筹码都不感兴趣。”萧梓璘愣了片刻,又道:“她有治河之法,事关重大,需要我认可并助她实施。她与范成白走动较多,为什么不跟范成白说?在治河上,我的权利小于范成白。”
卫生想了想,说:“或者她跟范成白说了,范成白不敢做,她才来找王爷。”
萧梓璘拿过汶锦写给他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又看了汶锦画的简图,思虑良久,才道:“她的治河之法确实事关重大,涉及方方面面,牵连甚广。不过,这方法一旦冲破阻碍实施,收效也会很大,得失利弊,范成白定会仔细斟酌。”
“王爷有何打算?”
“对呀!小璘子,你想怎么回复她?”六皇子咬了咬牙,冷哼道:“要不我替你回复她?她的治河之法想得到实施,就给我拿银子出来,金子也行。”
萧梓璘斜了六皇子一眼,打开信和简图同卫生一起看,边看边商议。
“卫生,你回复她,就说本王会仔细考虑她的提议,先不答复,让她静候音信。你去见见她,把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打算如何实施都问清楚,再向我禀报。我明天去朱州,工部派来的人也到朱州了,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卫生拱手应声,问:“王爷会在朱州逗留几日?”
“最多七日。”
六皇子满脸为难与无奈,“我都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还是跟你去朱州吧!”
萧梓璘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说:“你该跟海诚多接触接触,他刚升任治河巡查使,罗州府的事务也由他安排。这是皇上对他的信任,他也想尽快做出政绩让朝廷看。罗州下辖的八县两郡是罗夫河的重灾区,他肯定会优先治理。”
“明白了,西南省治河由我督办,他女儿坑了我,我抢他的功劳理所当然。”
“这可不是我提醒你的。”萧梓璘的目光落到汶锦的信上,不由笑意盎然。
……
给萧梓璘的信已送出两天了,至今没回音,汶锦想了很多,越想心里越没底。
这两天,她反复思考乌兰察告诉她的治河之法,她又查阅了很多资料,越想越认为可行。可她人微言轻,无法将想法变成治河之策加以实施。
汶锦跟海诚说过她的想法,海诚认为兹事体大,并不支持她推行。汶锦理解海诚,他刚升任治河巡查使,不想贪功冒进,不陪女儿一起去赌是对的。
荷风进来,轻声回道:“二姑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汶锦对海珂来访很反感,尤其是她正心烦的时候。
“二姑娘没说有什么事,只说想见姑娘。”
“让她到花厅等我。”
去年腊月,苏宏仁疯狂示爱,海珂以死明志。这件事发生之后,尽管两家为名誉都想封锁消息,但还是传开了。不只在朱州,就连历州和朱州等地也都有所传言。就如同海珂苦心经营的才名一样,人们交口想传,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海珂知道这件事会毁掉她的名声,不等海诚和周氏处置她,就把自己禁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过年时给长辈拜年她都借口生病推托了。
海诚和周氏免了她晨昏定省,她把自己闷在屋里,连秦姨娘都不见。春风送暖,她才出来走动,但仅限于她的院子,别的地方都不去,包括秦姨娘的院子。
听说海珂来看成她,汶锦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排斥。
汶锦收拾完毕,去了花厅,见海珂一脸憔悴,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她暗叹一声。苏宏仁无耻求爱,毁人毁己,可能海珂再也做不回那个风雅清高的才女了。
这世间又少了一个才女,或许也少了悲剧,多了闹剧。
“二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汶锦冲海珂福了福,开门见山,语气疏离客气。
海珂还了礼,勉强笑了笑,也没绕弯子,直说道:“听说四妹妹要跟着走遍三省巡查河道,父亲母亲也去,我来问问四妹妹,能否让我同去。”
听说海珂想跟着去巡查河道,汶锦就知道她想见范成白。经历了与苏宏仁的事,她对范成白芳心更炽。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应该说流水未知。
汶锦笑了笑说:“二姐姐想必也知道我跟着巡查河道是公事,母亲同去是为照顾我。父亲刚升任河道巡查使,必须要查看河道,这就不必说了。二姐姐同去是想游玩散心,这恐怕就不合适了,说不定还会有人因此非议父亲。
再说,二姐姐若走了,偌大的府邸只剩了秦姨娘和七弟,未免孤单,父亲母亲肯定也不会同意。因为那件事,二姐姐……依我说,二姐姐还是在府里呆着吧!”
海珂凄凉一笑,“我来之前就想到你会拒绝,可我还是想来问问。我在府里呆得太闷了,是想出去散心,一个人出去多有不便,就想来求求四妹妹。”
文妈妈笑意吟吟进来,说:“姑娘,老爷让你去书房。”
“知道了,荷风,把我要给老爷的书籍和图纸都带上。”汶锦转向海珂,又说:“这件事我不能做主,连母亲都不行,二姐姐要是真想去,就去跟父亲说。”
以前,海诚很疼海珂这个文雅清傲有才名的庶女,比四姑娘这个嫡女更胜一筹。让海珂去求海诚,不管结果怎么样,汶锦都不在意,也不想管这件事闲事。
明知海珂另有目的,她不想办法阻止,反而纵容,这也是她心里阴暗的一面。
“我要去父亲的书房,二姐姐请便吧!”
打发走海珂,汶锦穿戴整齐,要去海诚的书房,被文妈妈拦住了。
“老爷没叫姑娘,奴婢闲二姑娘在这里呆得膈应,为打发她,才说谎的。”
“哦!那就算了。”汶锦又坐下来,翻看图纸。
“姑娘不去给太太请安吗?”
“我清早散步回来就去过了,太太没见我,说是没起床,让我回房继续睡。”
文妈妈暧昧一笑,低声说:“昨晚老爷在太太房里过夜了。”
“有什么不对吗?”汶锦语气淡淡,他们本是夫妻,一房过夜再正常不过。
“嘿嘿,没什么不对。”文妈妈见汶锦态度淡漠,觉得无趣,就出去了。
汶锦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抖落满心无奈。
海诚娶周氏就是海老太太打压他的手段和诡计,这样的婚姻,两人的感情能好才怪。好在海诚还重嫡庶规矩,虽说冷落周氏,却也没迫于压力把她休掉。
周氏是性子倔强,不想被婚姻禁锢,因为有子女,也不能一刀斩断。她回到府里,做起了海诚的嫡妻及一府的当家主母,可她从心里排斥海诚。
为了让周氏接纳海诚,维持一家人的和睦稳定,汶锦花了不许心思,跟周氏说了很多心里话。周氏听了女儿的话,受性情影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海诚在周氏房里过夜,没被打骂出来,这是汶锦若心劝说的成果。
文妈妈兴冲冲进来,说:“姑娘,老爷让你去书房。”
“假的?”
“不是不是,这次是真的,卫大人和钱王殿下来了,有事找姑娘。”
“哦!那应该是真的。”汶锦磨磨蹭蹭不想去,因为钱王殿下也来了。
“姑娘快些收拾吧!老爷和客人在书房等着呢,太太还要跟姑娘说几句话。”
“正好,我也有话跟太太说。”
汶锦住在后罩房,要去书房,就要经过周氏的屋子,母女二人正好说话。
听说汶锦用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贪”字换掉了一千两银票送给了六皇子,周氏在汶锦头上戳了两下,嗔怪她目光短浅,做事不讲规矩,会授人以柄。
看到汶锦害怕了,周氏又反过来安慰她,一再表明天塌下来都替她顶着的决心。周氏不只是一位护犊的慈母,更是一位敢于担当的辣娘,令汶锦满心感激。
汶锦把海珂要跟他们去巡查河道,以及她对范成白的心思告诉了周氏。周氏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只说汶锦做得对,这种事让海诚做决定最好。
秦姨娘毕竟是海珂的亲表妹,海诚也很宠海珂这个女儿,而且这母女俩都是有算计、有野心的人。周氏用规矩约束她们,花销用度上不苛待她们,其它事还是少管为妙。以免她的好心被人当成坏心,连海诚都要埋怨她手伸得太长了。
做当家主母,管为数不多的妾室和庶出子女,远比她打理生意产业、管几百号人要难得多。好在海诚接受了现实,对她要求不高,她还能轻松一些。
怕六皇子难为汶锦,周氏亲自带人把她送到书房。汶锦顶着六皇子要把她千刀万剐的目光给海诚、卫生及六皇子行了礼,又请卫生到里间书房说话。
周氏说要摆席面招待贵客,让管事报了菜单,才消除了六皇子仇视汶锦的目光。至此,周氏也摸到六皇子的软肋,敢情这位六皇子这么好摆平呀!
当然,摆平他的前提是有大把的银子,还舍得出手。
汶锦跟卫生详细讲解了她的治河方法,也言明这方法是乌兰察想出来的。卫生仔细看了汶锦画了图,翻阅了她参考的书籍,边看边点头赞许,也认为此法可永绝罗夫河水患。他命人将治河之法抄了两份,说是要呈交临阳王和工部官员。
“没听懂呀没听懂。”六皇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边嘟嚷边挑衅汶锦。
卫生笑了笑,问:“海大人明白令爱治河之法的精髓所在吗?”
“下官愚钝,略懂一二。”
六皇子催促海诚,“你快说,把你懂的那一二全说出来。”
海诚谦恭一笑,说:“以往我们治河,总是以防为主,以堵为策,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小女的治河之法恰恰相反,是以疏导为主,以排涝泄洪为策。因罗夫河的河道早已成型,沿岸都是良田山野,此法或许好用,但实施起来太难。
还有就是万一泄导不利,就会带来更大的洪灾,冲毁更多的良田村落。若无十足把握,下官不建议使用此法,还是想以稳妥为主。烦请卫长史将下官的意思转告临阳王,小女是治河监理,可提供参考资料,这治河之法还是先放一放。”
六皇子冲汶锦抬了抬下巴,兴灾乐祸道:“恐怕你的治河之法白想了,你的图也白画了,连你父亲都不同意,别人能同意才怪。哼!你活该。”
汶锦不在意六皇子的神态,微笑道:“此时,在这间书房里,海大人是治河巡查使,而我是治河监理,没有父女。再说,我苦想治河之法不是为了我一人之利,也不想达到什么目的,成与不成对我个人影响不大,钱王殿下不必气我。
我的治河之法要想施行确实需要冒风险,成了功劳不大,一旦失败,很可能会断了仕途,甚至祸及家人。作为治河监理,我想说服范大人、说服临阳王殿下一试。作为女儿,我还真不希望海大人冒这个险,毕竟成败关系到我们一家人。”
“你……唉!”海诚明白汶锦的心思,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海四姑娘说话倒头头是道,做事却让人恨得要死。”六皇子冷哼一声,转向海诚,问:“皇上派本王来督办西南省治河,本王是不是该管着你?”
海诚赶紧施礼,回道:“当然当然,钱王殿下身份尊贵,下官……”
“少废话,你既然认为本王该管你,那本王命你以罗州为例,尝试使用你女儿,不,海监理的治河之法。你若敢不照办,本王就上书皇上,给你穿一双精致鲜艳的小鞋。当然,你也可以破财免灾,三千两,你们家可是坑了我……”
卫生皱眉道:“钱王殿下,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卫长史,你认为本王谈的不是正事吗?”
海诚被六皇子唬住了,赶紧向他赔礼道歉,又向卫生求助。六皇子摆出一副真小人的模样,不理会海诚的谦卑,连卫生说好话圆场都嗤之以鼻了。
汶锦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六皇子的做法让她可气又好笑。不过,六皇子生坏心倒帮了她的忙,她也想让海诚以罗州为例施行她的治河之法。只是顾及到海诚的前途和官声,她一直没敢开口,今天六皇子报复倒为她提供了契机。
“就这么定了。”六皇子拍了拍海诚的肩膀,“钦天监观天象,说西南省的桃花汛二月底就要到来,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海大人可要做好准备呀!”
“下官……”海诚见卫生给他使眼色,没再多说,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氏摆了最好的席面招待卫生和六皇子,海诚作陪。六皇子大块朵颐,连吃带喝,满嘴流油。海诚却食不知味,甚是为难,好在有卫生开导他,才应付过去。
卫生低声安慰了海诚几句,又找借口出来,叫来金大和银二说明情况。
“你们赶紧给王爷传消息,让王爷速回罗州,我还真担心钱王殿下胡闹。”
“钱王就是个真小人,还好我们王爷能治他。”
送走卫生和六皇子,海诚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又叫来几位幕僚,苦想应对之策。就在海诚一筹莫展之际,汶锦拉着周氏来了书房,给他出谋划策来了。
大好春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二月底,西南省的桃花汛如期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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