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诺亚拎起来人的袖口出声道,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污蔑姜哲,他不相信姜哲的治疗会出现问题。
“带我去看看吧,路上跟我说一下伤员的情况。”姜哲道,弥勒净土有两重效果,伤员情绪暴躁触发了反馈也说不定。
那人被放下,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转身带路,急切道:“那孩子被虫子咬掉条胳膊昏厥了过去,被抬回来让术士止住了血,滞留在伤兵营里等待长官治疗。醒来后哭着闹着要去报仇,还打伤了好几个护士,后来被姜长官的法术一照到他就倒下开始吐血。”
“虫子?”果然是触发了反馈,听到虫子这名词姜哲纳闷了,裂地谷不是和祖尔昆交战的战场吗?这虫子是怎么回事?居然能咬掉人的胳膊,看来挺猛的啊。
“前辈不是本国人。”看到领路的人奇怪的神情,诺亚解释起来。
“在姜长官来之前医疗资源稀缺,死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尸体处理非常麻烦,但在裂地谷有一种特有的虫子,这些虫子的脚就像针一样,尸体只要被刺到肉汁就会被虫子吸到虫子腿里,很快就干瘪变成干尸,长久下来我们养成了用这些虫子处理尸体的习惯,最近因为姜长官的到来,我们几乎没什么死伤,那些虫子因为没有食物开始主动攻击我们,甚至从它们的巢穴里钻出了一种巨型甲壳虫,听说那孩子的队伍就是遇上了十只这样的虫子,他爸爸也……”领路者话语里透着同情。
姜哲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他自己都亲手杀了不少,但一入帐篷内,他才知道死亡有时不是最痛苦的,整条右手都没了,凶狠的虫子直接咬断了他的锁骨,蓬头垢面,血液不断地从口中溢出,更让姜哲心寒的是,这真的还是个孩子!带路的男人少说也有四十多岁,姜哲本以为他口中的孩子应该也有二十左右,不曾想,这是一个个头比他还小的孩子!铠甲穿在他身上显得是如此臃肿。摇摇欲坠的老人抬手在他身前坐着,这是个老术士,一旁摆着的是十来只死老鼠,微弱的生命力量从老人掌中飘出,勉强吊着孩子的性命。
他携带的老鼠已经死光,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能有多少生命力呢?始终是会撑不住的,往后一摇倒去,诺亚眼疾手快急前扶住差点磕到后脑勺的老术士,姜哲快步上前探查起昏迷不醒的伤童,本应天真烂漫的面庞因痛苦、愤怒、悲伤……的集中而显得扭曲。
“长官!姜长官!活神仙!我求求您救救他吧!!”缓过口气儿的老人看到来者是姜哲咚咚地磕起头。
姜哲咬紧嘴唇“我救不了他。”姜哲不敢动用弥勒净土,弥勒净土的反馈不光是对发动攻击的人,当内心充斥着极端仇恨的时候也会触发。而这孩子此时内心满是对外界的敌意和复仇的怒火,以他的本事根本无法动摇这股杀意,姜哲若施展弥勒净土,非但救不了这孩子还会置他于死地。
老头磕头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来,颤抖地道:“您,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对不对?您可是活神仙啊,怎么会有您救不了的人呢?”
姜哲咬紧牙关,如果要救的话必须先抚平这孩子精神的暴动,摘下眼罩做足准备睁眼看去,扭曲的杀意形成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向他的精神之海,精神之海的晃动令他不得不偏过头去避开这股杀意。
“我救不了他。”姜哲不敢看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老人。
歇斯底里的老术士抓住他的领口咆哮道:“你不是医仙吗?!你不是救了上千士兵吗?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老天爷啊,你真的要在一天内把我的儿子和孙子都带走吗……”说道最后,浑浊的泪水从老人泛白昏花的眼中流出。
“咳。”孩童又吐出一口积血,老人松开姜哲爬过去握住孩童的手:“扎涅……”老术士突然平静了下来,这让姜哲等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术士抬起了手,以视死如归的神情催动自己体内仅剩的生命力。
姜哲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制止他的动作,老人怒道:“你救不了我孙子难道还要阻止我自己救他吗!?”
“抽我的生命力吧。”姜哲道。
“这……”老术士眼中闪烁着看到希望的神采,他不知道姜哲有无尽生机,没料到长官居然会愿意折自己的寿来救人。
“前辈!”诺亚开口想制止,术士夺取生命力的法术对生命造成的伤害是非常严重,不管是从个人还是国家角度他都不希望姜哲为一个普通士兵付出生命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要救你孙子这是唯一的办法,以你那点儿生命力连吊住他的气都不够。”姜哲镇静地向老头说道,紧接着盘膝坐下调整气息:“来吧。”
“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老人毕竟是术士,宰割老鼠性命的事情不知干了多少,为了救自己孙儿哪怕对象是人也下手狠辣,留下一句谢语便开始施法,姜哲只觉得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一点生命力流泻而出被老人小心翼翼地引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孩童。
不知过了多久,孩童逐渐复苏过来,睁开的眼睛肿透彻着痛苦和杀意,挣扎着要爬起来,在注意到一旁似有话说的爷爷后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没事吧?”诺亚扶起姜哲问道。
“蚊子叮咬罢了,我让你担心了?”姜哲看诺亚的神色有些复杂,虽然有人关心是很舒服的一件事,但是关心自己的是准七舅子并且这关心里还带着点儿异样的情感就有点儿让人奇怪了。
“我担心有什么用?你决定的事我能改变吗?能做的只有支持。”诺亚吐了吐舌头。
姜哲心里面真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抬起手按上了诺亚的头摸了摸:“我怎么看你都不像准舅子,倒像我养的小狗。”
“谁是你养的狗!信不信我咬你啊?”诺亚龇牙道。
“还说不是小狗?”姜哲点了点诺亚鼻子,随后将诺亚拦腰抱起。
“你做什么!”虽然一直把自己当男孩子,但本质上诺亚还是个小女孩。被姜哲突然的举动搅得心砰砰直跳,激动下一拳直顶姜哲下巴。
“我草字头,你凭什么打我……”姜哲捂着下巴骂道,平时诺亚抱他抱的特别顺手,姜哲也想试试抱人的感觉,哪知道诺亚反应这么大,这一拳绝对没省力气,要不是古神之体强横,恐怕自己的下巴都要碎了。
“谁让你耍流氓了?”诺亚揉着拳头说着,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姜哲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打在他身上拳头疼得要死。
“怎么成耍流氓了?难道你抱我是天经地义的?就不许我抱你吗?”诺亚的态度让姜哲颇为不爽,这家伙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你!你……这能一样吗?!”诺亚恼羞成怒,不再有所顾忌,抬腿向姜哲腰间踢去。
姜哲好歹恢复了三成肉身,状态可没刚到时那么脆弱,一层缥缈的白雾从胸前离体护在腰间,诺亚这卯足劲的一脚感觉就像是踢在了泥潭里……而且是铺了钢底的人工泥潭。
抱着脚的诺亚脸色十分难看,良好的修养让他忍住没骂出来,但一双几近出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姜哲贼兮兮的笑脸。
就在两人打闹间,姜哲想起来提醒老术士让他孙子远离他每天施展弥勒净土的路径:“对了,老伯我跟你说件事情……老伯?”没有回应,姜哲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催动亚煞极之心的感知,那仇恨与杀意的集合体在动摇,而他身旁行将朽木的躯壳内已经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
老术士死了,这位用邪恶魔法救死扶伤的长者知道自己的生命力不足以从死神手里赎回孙子,但他不愿过多伤害还能救治千万人的姜哲,于是将自己所有的生机都传给了孙子,从姜哲无尽的生机里抽取了剩余所需。
姜哲抱着头十分懊悔没跟老人说明白自己的生命力无穷无尽,他再多抽些滋养他自己也没关系……
“生死无常,战争总会死人的,这不是你的错。”诺亚拍着姜哲的肩头安慰道。
“大人……”冷酷而陌生的声音将姜哲唤醒,抬起头来入眼的是断臂的孩童。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让你失去了爷爷。”姜哲落寞道。
“这不是您的错,是祖尔昆人让我们爷孙三人不得不上战场,是虫子杀死了我父亲,是我害死了我爷爷,是您的慷慨救了我,让我有为家人报仇的机会,扎涅愿做您手中的剑,刺向任何胆敢与您为敌的人。”孩童单膝跪地,绝对的恨意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犹如机械般宣誓效忠。
帐篷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听着,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会说的话。只有姜哲看到了孩子背后一脸微笑的克苏鲁。
“收下他吧,他已经是一个残废,你若弃之不管,什么手艺都不会的他少了一只手未来等待他的只有行乞的生活,和那样卑贱的命运相比,不如成为你手中一柄无坚不摧令世界颤抖的利刃,我询问过他的心,这也是他自己的抉择。”此刻克苏鲁揉着着扎涅的头发,安抚他的心灵,显得格外温柔。
“你……取走了他的灵魂。”姜哲总算是看出了纰漏,这孩子内心只剩下仇恨和杀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一场交易必然有所付出,而且不是我取走了他的灵魂……”克苏鲁伸出左食指摇了摇:“是你取走了他的灵魂。”
“真是笔可悲的交易……他已经不是人了对吗?”
克苏鲁点了点头:“这是笔划算的交易,和恶魔做交易不用担心受骗,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依然拥有自主意识,不过我取走了他大部分情绪,现在的他是一具饱怀仇恨的傀儡,而提线就在你手中。”
接受了既定的事实,姜哲打量起扎涅来,以自己的身高作比较,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小家伙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身体瘦弱,紫色发帘下一对剑眉给人种坚定不屈的感觉,冷漠的褐眸中没有孩子应有的天真无邪,仔细一看,能在瞳仁的最深处看到炽烈的仇恨之火。“我不确定我要他有什么用处。”姜哲虽然可怜他,但姜哲宁肯给这孩子一笔钱也不愿留一个废物在身边。
“一柄代替你杀伐的剑,我没料到那老头子对你下的禁制那么严板,所以为你找了个刽子手。”
“就他?”姜哲对克苏鲁这个提议感到诧异。
“你可以让他成为煞的化身,只要世间还有他所誓的煞,他便不死不灭。”克苏鲁挠着眉心解释道。
“能有多强?”这是姜哲关心的问题。
“不确定,这得看他是对那种煞立下誓言,你旁边那只小家伙或许也可以给他点儿力量。”克苏鲁指了指姜哲脚边的黄毛肥鼠。
“虚日鼠?”不知何时虚日鼠钻了出来在姜哲脚边蹭着。
“真灵和传承有些相像,虽然赋予的力量差些但更有灵性,兴许还能给弥补下这孩子灵魂的缺陷。”
暗自吐糟克苏鲁缺陷不也是他造成吗的吗?吩咐人收敛老术士的尸骨,姜哲转身离帐:“跟我来吧,先给你修复下手臂。”
“诺亚,麻烦你在外面看守一下,为扎涅恢复手臂是件耗费精力的麻烦事,不能被打扰。”誓煞这种事跟邪教似的,姜哲想想还是别让诺亚知道为好。
“怎么立誓?”姜哲向克苏鲁询问起来。
“简单,释放你的煞能感染他就行,誓词随便,‘万事皆允,万物皆虚’就不错,拿这个开头剩下的就让他的意志自由发挥吧。”
灰色的气流从姜哲体内逸散而出包裹住犹如机器人一样的扎涅,虚日鼠化作一道流光渗入扎涅心口。
煞气萦绕的扎涅双手交叉于胸前单膝跪下,用毫无情感的声音宣布他的誓言:“万事皆允,万物皆虚,吾是姜哲手中之刃,斩尽一切吾主之敌,吾即是仇恨……”恨字落地,流散的煞气被扎涅尽数吸入体内,他的灵魂和姜哲的精神之海冥冥中产生了一缕纠葛,莫罗大陆第一个誓煞者就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