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始终记得，在南赢王府，梅树密匝遒劲的梅院里，她狠绝地以死相迫，威胁凤隐，逼得他挥兵攻打天狼，方讨得一线生机蠹。
她被推上储君之位，双手染血。
妩雪宫内，杀了十个像极了百里玹夜的男子，直杀得麻木不仁。
到今日，她已然能轻而易举，闭着眼睛就把一个人的头颅扯下。
她被培养成了一个不可不扣的魔鬼。
父王与母亲，也对她冷漠如冰，再无半分温情。
母亲也不曾知晓，她这唯一的骨肉，曾因为她多年天衣无缝的假死，差点赔上性命。
那鬼笑森寒，杀人如麻的血魔王陛下，似乎彻底忘了自己的罪。
他也忘了，自己还有皇贵妃，还有其他子女，竟厚颜无耻地，与这善良的人类女子，过得心安理得！
她松开红裳的手臂，咬破手腕，给她涂在伤口上，待到脆弱的伤口痊愈，才直起腰身，转身去了凤椅上坐下。
“璇玑，琉璃，把这位红裳姑娘的易容面具贴好，放在内殿的美人榻上，等陛下来处置。髹”
“是。”
呼延静姝匪夷所思，见玲珑和璇玑把红裳从礼盒中抬出来，不明所以地上前问陌影。
“皇嫂，你不杀了这女子吗？”
“她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她？”
“她是表哥私藏的女人，你看她那张脸就该明白。你既凭血液能知晓真相，也该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暧昧……”
陌影抬手打断她的话，拾阶而上，在凤椅上坐下，转移话锋。
“静姝，凤纯对你不好么？”
“好，当然好。”呼延静姝敷衍虚应着，在高背椅上坐下，随手摸起茶几上的糕点咬了一口，顿时敛起心底的急切，“皇嫂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凤纯对你好，你就安分些。我还有事要忙，你先退下吧。”
“哎，皇嫂，我们难得坐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呼延静姝绿眸微转，看了眼宫苑里。
她可是邀了表哥来观赏皇贵妃手撕美人的，这手撕的戏码演不成，一会儿皇帝表哥来了，岂不乏味？！
“来人，给本小姐端上一盅茶来，你们这凤影宫的宫女，实在不懂待客之道。”
琉璃从内殿里出来，见陌影摆手，才备了茶端上来。
呼延静姝堆上笑，绿眸流转，端着糕点，便挤坐到凤椅上，紧挨着陌影。
“皇嫂，凤纯曾经当过你的男宠，你可曾碰过他？”
陌影只得陪她吃糕点，“没有。”
“就我们两人，你说实话也无妨。”
“除了玹夜，我对别的男人没兴趣。”
“凤纯之美丝毫不输表哥，你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三年，就从来没有‘那个’？”
陌影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在我心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研制天下至强至烈的毒，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得一永生挚爱的男子，生一对儿可爱的孩子，就是人生的全部。如果一个人被欲*望左右，太可悲了。”
呼延静姝挑眉，不敢恭维地点头，“表哥说，皇嫂和我不是一类人，如今看来，倒真的不是一类人。”
陌影不置可否。
百里玹夜早就应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偏偏，他总是忘记这一点。
也或许，他如呼延静姝一样，也拿这样的眼光看待她。
怪她，竟放下了前世挚爱的男子，移情于他。
到今日，万劫不复，已然当了他的妻，还要受此刁难非议。
呼延静姝压低声音，瞧她拿着手上的半块玫瑰酥，半晌不吃，噗嗤一声笑出来。
“皇嫂一定觉得遗憾吧？凤纯很厉害，会一整晚不停。”
一整晚不停？
陌影疑惑微怔，见她眸光里透着几分露骨的妩媚，才明白，她所谓的一整晚不停，是何意。
“如此说，静姝妹妹有福了！不过，就我所知，狼人和吸血鬼一夜不停，也是正常水平。”
“正常水平？”
“楼里流连忘返的男子，一般都是三两日才出来，他们为此一掷千万银两，那些女子也比你在凤纯身下所得到的更可观，首先是恭维赞美，然后是金银，还有欣赏。”
呼延静姝眸光始终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波动。
“皇嫂怎知道这么多？”
“我是医者，对狼人和吸血鬼的身体特征了如指掌。对于这一方面，是所有高等动物进化的小阴谋，你若被这种欲*望趋势，而放下真情，未免太可悲。”
呼延静姝有些错愕。一时间，竟差点就点了头。
“皇嫂，你也是吸血鬼，心底也一定潜藏着一些疯狂贪婪的想法。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把凤纯吊起来生吞活剥？”
陌影反被她的话逗笑，“静姝，你未来的新郎若听到你这番话，恐怕会被活活吓死的！”
“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想去做这种事。”
“爱情，不是你认为的这个样子。”
“爱情男人也不懂，他们总是凭身体去决定自己的喜好。皇嫂，别忘了，表哥是为何爱你的。因为你的气息，因为你的美貌，因为你是南赢王的女儿，因为你体内，有严氏的神秘之血。”
陌影直接选择沉默。
她无法否认，她和百里玹夜的开始……源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利用。
从前的太皇太后，似一只狩猎的猛兽，一直在等着她被百里羿抛弃。
呼延静姝如此拐弯抹角，弄了红裳来，她没上当，这会儿又饶舌摆陷阱，无非就是想等着百里玹夜进来抓她的话柄吧。
陌影若有所思地抬眸，居高临下，看向宫苑的大门，不禁责怪自己的眼神太好。
西斜的阳光，正把那只狼人的影子打在过道外的地上。
她盯着那一小片黑影，良久移不开视线，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是痛是伤。
呼延静姝自是也看到了那黑影，“皇嫂，你对凤纯没兴致？是不是因为，表哥在床上更威猛！”
陌影摇头失笑，已然无法再与这女子交谈下去。
“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不会贪图浮躁的欲*望，还会爱她所爱，恋她所恋，期望她幸福，在她最无助、或被天下人唾骂之时，始终站在她背后，无条件地带她走出水深火热的炼狱。”
“皇嫂，你是说，你爱凤纯，还是凤纯爱你？”
呼延静姝胜利在望，瞥了眼殿外，越发地拔高了音量。
“你当着皇贵妃，敢说出这种话，委实罪该万死！”
陌影这才明白，这女子是来判她重刑的。
“我不曾接受凤纯的爱，因此无罪。但是，我不能因围护自己的无罪，而忽视凤纯对我的感情和对我两个孩子的疼爱。”
呼延静姝嘲讽嗤笑，“道貌岸然。”
陌影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我不希望，爱着我的男子，有任何不幸的结局。那样我会终生活在罪恶里。
纵然凤纯曾有错，至今也可功过相抵。
静姝，我希望，你能真心珍惜凤纯，给他幸福，让他开心。
当然，如果你不能，我会另请高明。”
呼延静姝不明白，她怎能如此理直气壮。“我当然能给凤纯幸福！”
“但愿如此吧。”
陌影说完，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已然走到廊下的龙袍男子，从容跪下行礼。
百里玹夜瞬间到她面前，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对刚从凤椅上起身的呼延静姝斥道，“静姝，闹够了就退下吧！以后也少来扰陌影清静。”
“表哥，你是来寻找那位人类女子的吧？”呼延静姝从台阶上下来，礼也没行，就道，“皇嫂已经把她打晕了，刚才还咬了她……对了，皇嫂尤其厌恶她那张脸。”
偏在此时，门外，有人抱着孩子从天而降。
“玹夜，红裳是不是被抓来了这里？！”那口气，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陌影别开脸，懒得辩解。
呼延静姝疑惑地看出去，就见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前血魔王，抱着一个仙童似地小娃儿，站在阳光里，发丝肌肤，完好无损，而且，还有舒缓稳健的心跳声。
百里玹夜拥了陌影在怀，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对凤隐道，“红裳在内殿，她很好。是静姝把她抓了来，借她让陌影误会的，陌影没有伤害她。”
凤隐看了眼陌影，欲言又止，担心娇妻的安慰，忙抱着孩子进去内殿里。
呼延静姝悻悻地冷睨百里玹夜，又看波澜无惊的陌影，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讨了个没趣。
“好吧，这次算我错了。静姝打扰皇嫂了，告辞！”
陌影道，“璇玑，帮我送静姝小姐。”
“不必！皇嫂再让人送我，表哥怕是要把我大卸八块了。”呼延静姝说完，逃似地不见了踪影。
百里玹夜瞧着宫苑叹了口气，大手握紧陌影的肩。
“影儿，你若不愿她嫁给凤纯，朕马上给他们解除婚事。”
“是凤纯想帮你抓呼延协才答应的，你莫要与我商议。我累了，懒得多管闲事。”
陌影拂开他的手，转身走出门槛。
百里玹夜望着她冷如冰霜的背影，狐疑不解。
陌影推门进入书房，颓然蹲坐在椅子上，看到自己前一刻写好的折子，愤然挥到了桌下。
她拉开桌下的抽屉，取出准备多时的药丸，借了桌上的半盅腥冷的血茶，送服吞下去。
纵然对这药的反应已经了若指掌，小腹中传来的一阵绞痛，还是让她筋骨惊颤。
抽屉刚阖上，凤隐就跟了进来，走到桌前，直接跪下。
他没有什么废话，也没有因为，所以，但是，请原谅。
高大的身躯跪在那里，长发拖曳身后，默然等着陌影开口。
陌影俯视他片刻，抓起砚台砸在他心口上。
“你不是我父亲，你跪死在这里，老天也不会挥雷劈死我，更休想让我有半分惭愧！”
凤隐吐出一口血，身躯不稳，便弯下腰去，手臂撑在了地上。
“影儿，你若想帮玹夜……”
“我不想帮他，牺牲凤纯的幸福已经够了。”
“可是呼延协不好对付。”
“呼延协就算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那也是朝堂的事。”
“陌影，呼延协要杀你的父王。”
“他若真的这么容易就能杀了我父王，为何不直接去杀？为何要借你的口，来找我去送死？！”
陌影阴沉地俯视着他，只想把他撕碎。
“凤隐，你若真想赎罪，就该杀了呼延协，而非跪在这里，求我应你愚蠢的计谋。凭你的万年神力，不会杀不死他，凭你和他相识多年，凭你和他表兄弟的关系，你凭牵引就可牵制他，凭一杯毒酒就可要了他的命。”
凤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求你去送死，我只是指给你一条捷径，可以免除生灵涂炭，他若一个人，杀了便罢，他还藏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陌影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却想不通，他何以如此厚颜无耻。
“哼哼！免除生灵涂炭？前血魔王这是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吗？天下生灵不过是吸血鬼开胃的甜点？人命是最低贱的东西，我是一只被你亲手调教的吸血鬼，我管什么生灵涂炭？！”
凤隐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无奈地取出手帕，按住唇角，擦掉血污，忙站起身来……
陌影又冷声送他一个字，“滚！”
红裳牵着儿子在门口停住脚步，就见凤隐挣扎着刚刚站稳。
陌恩忍不住奔进来，“爹，你怎么跪在地上？”
“爹没有跪在地上，只是不小心摔倒了，刚好要站起来。”
陌恩乖巧地扶住爹的手，大眼睛打量容颜绝美的陌影。
“姐姐，我是陌恩。你和娘亲长得好像呀！”
陌影瞧着天真烂漫的孩子，突然扬起唇角，“陌恩，过来，姐姐给你两颗果，一颗你吃，一颗给你爹爹吃，好不好？”
“好。”
她绕过桌案，打开抽屉，拿出两个小药瓶，倒出两颗药丸，一个红色，一个黑色，放在小家伙的小手上，“来，姐姐看着你吃一颗。”
凤隐要冲上来阻止，陌恩已经把漂亮的红色药丸吞下去，小手上的一颗，就举到了他面前。
“爹，这果好甜呀！你快吃一颗。”
凤隐俯视着烂漫地笑颜，微扬唇角，拿过药丸，一嗅便知，是一味解药。
只要吃下去，他就会变回吸血鬼，也会失去三年来所安守的一切。
尽管这样的幸福，只是假象，可……陌恩是真的。
陌影凤眸清冷地盯着他，“只要你三天之内杀了呼延协，陌恩会没事的。”
红裳冲进来，忙让儿子把药丸吐出来。小家伙被按得弯下腰，咳了片刻，却什么都吐不出。
“严陌影，你……你太过分了。”红裳担心地抱紧了儿子，“你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手？”
“我的过分，都是你这位好夫君一手教导的。”
陌影上前，撕下她脸上的易容面具。
“红裳姑娘，真实才是最美的，如此，将来有朝一日你没于人群，你儿子才能寻到你。当然，不要以为凤隐真的喜欢你，若他真的喜欢你，不在乎你是美，还是丑。虞贵妃陪了他几百年，他都轻言抛弃，更何况是你。”
红裳恼羞成怒，无法面对儿子看着自己的陌生眼神。
“严陌影，你这样逼迫凤隐，忍心让陌恩失去父亲么？你明知道，凤隐不可能杀了呼延协。”
陌影耸肩，“凤隐忍心让我的两个孩子失去母亲，我为何不能让你的孩子失去父亲？”
“红裳，我们走，此来，是我错了。”凤隐抱过儿子，拉住红裳的手，黯然走出书房。
百里玹夜正在宫廊上拦住他们，伸手递上给陌恩的解药。
“给陌恩吃下去就没事了。陌影如此做，相较于你曾经对她做的，已然客气。呼延协的事，朕自己会去处理，你们不必再插手，朕将你们安排到别处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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