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心中一跳,目光灼灼,望定凌真,淡淡地道:“说!”
凌真的声音更低弱了,“先是,尉缭进言赵穆,yù举大事,需得一网打尽,毋留后患,献策赵穆建言大王,借燕国求和,与燕人修定和约之事,献捷祭告宗庙社稷,召各宗室封君入宫称贺饮宴,就间行事。果如其所言,赵穆率执大王及各宗室。平叛之役,以储君令旨,诸军破王城,攻打甚急,宗室中人多有殁于军者。赵穆挟持大王及几位侯爷被逼出宫城,败退而走,大军步步紧迫之,却无奈其何。可大王突兀身死,叛军大哗而乱,大军奋击,叛党瞬息即为击溃。尉缭暗置人手,扼其退路,擒获了赵穆,但几位侯爷终死乱军中。因了尉缭这一计,应召入宫的宗室中人几伤亡殆尽······”
杨枫手指微微一颤,背上渗出了冷汗,迅速拈出了一个最要害的问题,截断凌真的话道:“等等!你是说,大王是突兀猝死于叛军中的?有无外伤?有无中毒迹象?”
凌真立刻道:“乱定收殓大王遗骸,因乱军杀伐中披创复遭践踏,伤痕累累。尉缭大人会同皮相国、李左师、国尉许厉等人共鞫拿获的乐乘和叛军几个将官,却都说不清楚,只知败退中大王突然薨了,看押的军卒大哗乱,未曾勘问明白,军阵已然溃散,共指证或许唯有赵穆方知大王身死的端倪。”
杨枫的目中是一片严峻的冷光,尉缭大张旗鼓地会同几个重臣鞫审勘问孝成王之死,不过为了撇清关系,先行堵上罔顾大王安危,贪功冒进,致大王身死的攻讦。当其时,孝成王是赵穆唯一的护身符,赵穆再愚蠢再激愤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对孝成王下手——眼下的关键是,孝成王之死背后的黑手是谁,尉缭或是韩晶;是在叛军里遭到暗算还是宴饮时就被下了毒。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孝成王突兀身死,叛军竟至哗乱全军大溃,其中一定有尉缭的cāo纵。那么,在邯郸之变中,韩晶究竟有没有扮演一个角sè呢?若有了韩晶的参与,事情便会复杂了许多。思绪纷沓而至,杨枫一时竟有些把握不定的发慌。
凌真看看脸sè凝重的杨枫,略略停顿,皱着眉头叹息一声,续道:“叛军溃败后,几条退路俱为截断,被逼在城西南一隅。尉缭大人遏兵不前,亲自前去求见王后和储君请赦旨,只诛首恶,不问其余,以尽快稳定城中局势。但杀红了眼的侍卫军卒们却发狂般地咒骂叫阵,势如鼎沸,要将叛党斩尽杀绝。正象尉缭大人担心的,贼军自以为生路已绝,转而纵起火来,大杀大掠······最终只能强行镇压平定,西南城一带却残破不堪,死者狼藉,惨不忍睹呐。”
杨枫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房梁,喉咙发干,一股凉气自心底往上冒,背脊隐隐透过寒意。实在是太毒了,太毒了,偏又做得天衣无缝,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卖了人不但让人帮他数钱,还要对他感激涕零。若非自己由历史上熟知尉缭的为人行事,也会叫他瞒了去。
杨枫完全明白尉缭的险恶用心,一副忠臣的嘴脸下,他正在不遗余力地以最残酷手段消弥扫荡赵王室宗族的力量。什么亲求赦旨,尽快稳定局势,好生悲天悯人,岂是他尉缭斩草除根的狠厉作风。杨枫也是久历战阵厮杀之人,自是深知。在一场惨烈大战中杀红了眼的士卒会是多么可怖,杀了人血腥刺激起来的冲动,身边袍泽殒命的悲伤怨愤,甚至于一种破坏发泄的情绪宣泄,都足以使人心灵扭曲,丧失理智,这种时候,只要有几个人从旁扇风点火,轻而易举便能使内心已如熊罴般的士卒们再度暴发,燃起又一场血腥。而被逼到绝境的乱兵走投无路下疯狂的报复发泄心理,掀起的歇斯底里的破坏yù就更加可怕。西南城一带,接近的王城的,尽是封君王公贵胄的宅第。赶狗入穷巷,再逼狗跳墙,好辣的借刀杀人毒计。真有那份仁心,军中一言可决,何须巴巴地跑去求什么赦旨。
尉缭!尉缭!杨枫心里忽悠一闪念,蓦的专注地盯住了凌真,“邯郸变乱平叛,这些你都参与了吗?”
“没有!”不明所以的凌真摇头道,“我手下只有几名斥侯,未曾参与平叛之役。”
“你所告诉我的消息,都来自于尉缭。”不带疑问口吻的问句。
“是!都是斥侯往来传递的。”
杨枫双目微阖,微微一笑,长长吁了口气。好一个尉缭!心思缜密若是!凌真从头至尾未参与平叛,许多事也是他没有必要知晓的,可除了些须最深层的隐秘,尉缭几乎把他在赵穆叛乱中的所作所为,脉络清晰地告知了凌真。实则就是为了借凌真之口告诉自己,以示恪守僚属本分,并无异心。低喟一声,杨枫不出声地道:“幸好,幸好你还认我这个公子。”
凌真却仿佛想起什么,不大自然地笑了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启禀师帅,我们,我们劫夺了秦国质子嬴政。”
“什么?”杨枫一愕,很是意外地诧然道,“你们劫夺他作甚?”
凌真低头道:“师帅忘了,当rì你曾说为恐秦人劫救走赵姬、嬴政,派出斥侯在质子府左近加了一道岗。后来未曾再提起此事,那道岗也一直没有撤掉。此次赵穆叛乱,邯郸城中到处大乱,有一帮人就势冲击质子府,一通拼杀,虽伤亡惨重,终抢出嬴政。杀出府后,几人带嬴政逃遁,余众死守府门断后。隐伏的斥侯出手狙击,乱中把嬴政抢到了手。”
“人手有无折损?嬴政现又在何处?”杨枫心中暗笑,吕不韦还真是贼心不死,一方面通过援引乌家入秦,威压乌家帮忙救人,一方面又暗中布置人手,一有机会便自行出手。奈何天不从人愿,偏又让自己无心之下破解了。看来假嬴政这废柴仍有大用,至少对于吕不韦而言如此。
“斥侯们瞅准了时机突然动手,并无折损。嬴政现被看押于城中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与了他们一面尉缭大人的令牌,料无疏失。”
杨枫点了点头,手托着前额拄在案几上,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静一静。”
凌真躬身退下。一片静寂中,杨枫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尉缭,终于表现出了他超凡脱俗的能力。冰一样冷酷的心,铁一般硬的手段,这不再是史书上寥寥的几句记载,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如此人物,就在自己手下,是何其的大幸。但自己,真能赢得他的忠心,驾驭得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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