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首都邯郸,年轻的赵侯雍英姿勃发的站在丛台上,看着台下奔驰而过的新式骑兵,内心充满了得意!
他已经正式即位五年了,在这五年的时间里,赵雍能够感受到,赵国在他的手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造成这一变化的源头,虽然是他的师父戴言,然而亲自做到这一切的无疑是他赵雍,还有和他意气相投,能够完美执行他意志的大将军肥义!
当赵雍正式即位,并将自己的姐姐赵雪嫁到宋国去以后,他先是花了一年的时间逐步将整个国家的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因为他之前在应对魏、齐、秦三国奔丧时的果敢,无论在赵国,亦或是在整个天下,他都有着“英主”的名声!凭着这种名声,又加上他耐着性子一步一步的来,最终完美的实现了他收权的计划!
在此之后,他就开始按照自己之前从戴言那里学到的知识,开始对整个国家进行彻底的改造!
这就是在整个赵国国内,实行“胡服骑射”的改革!他如今做出这一决定,可比原历史中,他被秦、齐等强国打败以后,赵国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强势威胁后,他所被迫实行的胡服骑射改革不同!这一次的胡服骑射,不仅比原历史早了差不多二十年,由于这是主动性的改革,并且有了一些戴言这位穿越者所指导的影子,其产生的效果绝对要比原历史中好上不少!
毕竟一个鸡蛋,如果从外部打破,它就是食物;而如果它从内部打破,它就是生命了!如今的赵国,所实行的胡服骑射,就是一个从内部打破的鸡蛋!
赵雍所进行的胡服骑射,相比他原本被迫进行的胡服骑射,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在真实的历史上,赵国的胡服骑射,与其说是一场变法,不如说是一场军事改革!
那一场胡服骑射,不过是让整个赵国上下开始学习胡人穿窄袖短袄的服装,并且用胡人的战斗方式——骑射来进行战斗。而改革的目的,其实也主要是训练出一支强大的骑兵!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一场军事改革!
而这种纯粹的军事改革,在政治上所造成的唯一改变,也不过就是使得赵国那些具有戎狄血统,或者处于底层的人物开始有了出头的机会!在这场改革中,赵国开始出现了廉颇、赵奢这样的名将和大批中下层将领,这种具有强烈奋斗精神的人才支撑了此后赵国数十年的强大,一直到秦赵长平之战以后,赵国的这些将领才算是消耗殆尽,而赵国也开始陷入彻底衰弱!
然而如今赵雍在经过戴言指点过后的胡服骑射,已经不是纯粹的军事改革了!
在戴言看来,如今的赵国有着两种经济结构,分别是农耕经济和游牧经济,而且这两种经济结构的实力大致相当,处于平衡状态,这也是赵国多次内乱的根源了。对于如何将这两种经济结构整合到一起,这时代的人没有这种眼光,然而戴言好歹是懂历史的人,他当然知道该如何做!
他建议赵雍实行“一国两制”的政策。这种一国两制的政策可并不是仿效后世天朝对港岛和湾湾的制度,而是从后世曾经强盛一时的大辽帝国中汲取的经验!
辽国原本是由契丹人所建立的游牧帝国,辽国立国以后,先是攻灭了位于辽东的渤海国,而后又从南方中原的内乱中夺取了燕云十六州。如此一来,辽国就有着游牧和农耕两种不同的经济区了。为了能够合理的进行管理,契丹人发明了南北两面官的两院制。
南北两院制度,就是一种“因俗而治”的制度,即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而在这种制度之下,辽国北院北面官以宮账、部族、属国之政治理草原,辽国南院南面官治理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制。这样的统治方式,使得辽国成了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游牧帝国,也使得它的实力大大强于以往的游牧部落联盟,并由此成为了整个东亚的霸主,力压北宋和西夏诸国!
而赵雍对于赵国的变法改革,就是戴言用这种后世的见识教给赵雍的!赵国国内,由此兴建了东西两府制度。赵国的东府,就是设置在邯郸,主要以郡县制来管理赵国的农耕地区。而赵国的西府,则是设置在晋阳,在晋阳周边乃至于赵国北部的代地,赵雍设置了众多或是固定,或是移动的骑邑,这些骑邑就负责以管理周边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
在这样一种政治改革后,赵国就分别有了东京邯郸和西京晋阳两个首都。而赵雍每年也会时不时的来往邯郸和晋阳之间,以便掌控整个赵国的形势!
在这种政治改革之后,对于推行胡服,并且大力训练骑兵的胡服骑射,赵雍自然也没有放过!
赵雍的改革改变了赵国的经济结构,让赵国的畜牧业开始受到重视!在如此场景下,赵国国内的掌权者,也不再是以邯郸周边以领主贵族为主了,赵国西部,那些拥有广阔牧场的牧场主,乃至一些小的游牧部落首领,也开始逐渐登上赵国的政治舞台。
这样的改革,也使得赵国的畜牧业变得更加强大!在有了强大的畜牧业以后,赵国就能够拥有更多的马匹,与此同时,赵国能够训练的骑兵也就更多了!
这种从经济根源上所进行的政治改革,从理论上来说,是绝对要比单纯的军事改革要更强大的!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有双面性的。现在赵雍所进行的胡服骑射改革,不仅改变了赵人穿着的服装,还触犯了赵国主政贵族们的利益,受到的阻力就非常大了!
赵雍清楚的记得,当他推行胡服骑射以后,他的叔叔赵成首先就表示反对!
公子成作为赵国保守派的领袖人物,对于胡服骑射的反对,乃是最大的!赵雍见到此景,就自己主动穿上胡服上朝,同时送一套胡服给赵成,命令他也穿上胡服!
公子成先是用装病的办法躲避穿胡服,随后见到躲不过去了,就直接对赵雍陈说道:“中国者,聪明叡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学者,离中国,臣愿大王图之!”
这一套学说,其实就是典型的中国中心主义了。在这套学说里,“中国”,也就是中原地区,才是文明的中心,这里的人们聪慧,这里的财富丰富,这里有着诗书礼乐等种种经典!而中国四周,全部都是一些落后的少数民族,都是一些不通礼义,不知廉耻的蛮夷!自古只有蛮夷向中国学习,从未有中国向四周蛮夷学习的!
这样一种中国中心主义的世界观,其实就是一种文化中心主义的表现!任何一个伟大的文明,在它的勃发期,都是必然以自己为中心的!从华夏有文明开始,这一套世界观就持续的统治着整个中国及其周边地区!这样的一套学说,固然可以培养出一个自信而伟大的文明,然而它却是有着极其严重的缺陷的:它会让人陷入极为自满的境地,完全否认其他文明的优势!
因为这种自满,华夏文明学习其他文明的欲望就非常低了。也正是这种自满,方才导致华夏文明后来在整个世界的落后!在清朝末年,中国被西方列强侵略以后,受到冲击最大的其实并不是领土,也不是被掠夺的财富,而是这样一种世界观被完全摧毁了!在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再也不认为华夏文明是一种伟大的文明,人们开始“崇洋媚外”,开始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开始认为外国的空气比中国的甜,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绝大的悲哀!
好在如今的华夏文明,正处于它走上巅峰的成长期,其中固然有着自大自满的人,但是同时也从不缺少真正目光开阔的改革者!赵侯雍是真正吃透了华夏文明精髓的人,他对自己的文明有着自信!这种自信,并不是如赵成那种毫无理由的自大者,这种自信可以让赵雍心安理得的去学习其他文明的优势!
因此赵雍对赵成反驳道:“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因其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鯷冠秫缝,大吴之国也。礼服不同,其便一也。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
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礼异,中国同俗而教离,又况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知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于求善也。今卿之所言者,俗也。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
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西有楼烦、秦、韩之边,而无骑射之备。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其参胡、楼烦、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王兼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掠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非社稷之神灵,即鄗几不守。先王忿之,其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服,近可以备上党之形,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非寡人所望于子!”
对于赵雍来说,赵成的这样一种毫无理由的自信,就是一种闭塞、自满的拙劣表现!他通过吴国和越国的实例告诉赵成,礼制、发型乃至服饰都是圣贤根据当地的习俗然后才制定相应的措施!一个真正有为的君主,真正要做的,是富国强兵,是做有利于平民百姓的事,而并不是在那里盲目的闭塞自守!
随后,他又通过赵国所面对的形势,以及赵国历代先祖所采取的政策来对赵成进行反驳!一个真正有作为的赵国,绝不应该是仅仅局限在一隅之地,骄傲而自满。而是应该像赵氏的先祖赵简子那样,有着开拓的眼光,将目光放在晋阳和上党以外的地方;应当像参与三家分晋的赵襄子那样,并戎灭代,开疆拓土,讨伐胡人!
作为一个真正自信的国家,赵国可以去学习去穿胡人的衣服,学习胡人的战斗方式,训练骑兵!这并不是否认中国中心主义,而是将中国中心主义这样一种比较狭隘、排斥性的世界观转变为开放、包容的世界观!赵侯雍,确实不愧为赵国历代最有作为的雄主,也不愧为先秦时代最伟大的改革家之一!
在后世,当中国中心主义的世界观崩塌以后,西方中心主义席卷全球。然而中国确实有着伟大的政治家,看出了西方中心主义的漏洞,并且从故纸堆中学习赵侯雍的这种自信以及实用主义。他们经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逐渐的培养国家的荣誉感,让一种开放、包容的世界观再一次出现在世界上!
赵成被赵雍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不得不同意了穿上胡服上朝的建议。然而这位赵国保守派的旗帜,虽然面上服了,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不服的!而且在赵国分成了东西两府制以后,赵成原本作为整个赵国的相国,如今却只能管理东院的事物,他的权力立即就缩减了一半!在赵成的背后,其实也是站着强大的农耕利益集团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成于情于理都是不会真的支持胡服骑射改革的!
果然,在之后的改革中,虽然他没有明着出面,但是却暗中不断的唆使其他人抵制胡服骑射,并且在整个朝堂中明里暗里的反对。
这五年下来,赵雍为了胡服骑射的改革,可谓是耗尽了心血!然而他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在他全面的改革之下,赵国的马匹数量已经超过了10万匹!其中适合作为军马的马匹,则超过了4万匹!
如今的赵国,在赵雍的手中已然有了15000人的骑兵!当年赵国3000骑兵,就能够横扫秦国一万锐士,如今五倍于此的骑兵,是该有多么强大?
看着一队队的骑兵,在丛台下奔驰而过,年轻的赵雍笑了,笑得异常开心!
不过,还不待赵雍继续高兴下去,一个信使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对赵雍禀报道:“君上,皋狼急报,林胡入侵!”
赵雍一听到这话,立即勃然大怒!他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案几上,对着周围的卫士大声吼道:“林胡蛮夷,寡人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皋狼,乃是位于赵国西部的城池,它是用赵氏开宗宗主赵造父爷爷的名字来命名的。在三家分晋的过程中,智伯向赵襄子索取皋狼和蔡地,被赵襄子拒绝,于是智氏与赵氏的战争由此爆发,三家分晋由此开始!皋狼对于赵国来说,绝对有着非凡的意义!然而在如今,皋狼竟然被林胡入侵,这是赵雍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因此他立即就结束了今日检阅新练骑兵的计划,匆忙赶回了赵宮,召集赵国群臣来协商此事。
见到赵国重臣都来了,赵雍就对他们说道:“各位,如今我赵国西境皋狼遭遇林胡蛮夷的入侵,寡人希望能够帅军攻打林胡,让他们知道我赵国的厉害,并让其以后不敢轻易的冒犯我赵国!各位以为如何?”
一听到此话,一直追随在赵雍身边,并全面推行胡服骑射的西府相国肥义立马就站出来,对赵雍说道:“林胡蛮夷肆意侵我领土,必须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在下愿为前驱!”
见到肥义赞同,赵雍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随后他将目光转向赵相公子成,对他问道:“不知叔父对此如何看?”赵国实行东西两府制以后,赵国的财富产出其实也还是主要靠农耕区,因此赵雍要开战就必须获得东府的支持,而赵成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赵成在赵肃候时,就是赵国的相国了。作为赵雍的叔叔,赵成在赵国国内人脉深厚,而又德高望重,即使是赵雍也需要赵成作为东府相国来安抚赵国人心。因此在这几年中,赵雍虽然明知赵成对胡服骑射有不满,然而也不会随意的撤换他的相位。
赵成一听到赵雍的话,立即就对他说道:“君上,臣下以为出兵林胡,大为不妥!君上实行胡服骑射数年以后,太行以西,尽为牧场,这使得我赵国国内粮食极为不足!出兵打仗,即是打粮,我赵国没有足够的粮食,又怎么能够轻易的攻打林胡呢?”
赵雍对此有些不满的说道:“叔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赵国晋阳、代郡诸地转变为牧场,乃是为了我赵国能够培育出更多的马匹,以作强军之用!而今我赵国不是还有邯郸和河间两地有大片的农业区吗?前两年都是风调雨顺,我赵国怎么也应当有不少的粮食积蓄了吧,又怎么不能支持我军攻打林胡呢?”
赵成听到这话,立即就对赵雍诉苦道:“君上,虽然我赵国有这两片农业区,然而君上这几年来大力训练骑兵,对于粮食的消耗可谓巨大!臣下以为,骑兵乃戎狄之战法,虽然对付戎狄有不小的用处,然而它的消耗太大了!养活一个骑兵,需要消耗的粮食足可以养活十个步兵,如此消耗严重的兵种,臣下恳请君上罢之!”
赵雍听到这里,立即就开始反驳了:“叔父应当知道,当年我赵国区区三千骑兵,就让秦国一万锐士有来无回!骑兵的强大,不需要我多说了!以我看来,若是能有十万骑兵在手,整个天下都可任由我赵国横行无阻了!孤一直以为,兵在精,而不在多,而骑兵,就是天下最精良的军队!既然有真正的精兵,又为何要去奢求那些战斗力差的弱兵呢?胡服骑射并没有错,我赵国如今的军力在急速增长,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无论赵雍说什么话,以公子成为首的赵国东府保守派始终恪守一条:赵国国内如今粮食不足,不足以支撑大军攻打林胡的战争!而与此同时,赵国负责装备制造的工尹也在赵成的指示下,站了出来向赵雍诉苦,陈说如今的赵国没有钱,也无法制造出足够的武器供赵军使用!
赵国国内强大的保守派,之前开始反对胡服骑射,如今又利用他们掌握着赵国大部分财政的优势,开始卡起了赵雍的脖子,这令得年轻气盛的赵侯雍好不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