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时代,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这一观点一出来,孟子立时就陷入了沉默。而各稷下学士也都开始互相交流,窃窃私语起来。
戴言继续说道:“孟子所言如今天下极为糟糕,无非就是说如今天下战争频繁,给天下造成的动荡太大了。然而在下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以在下之见,无论是三代,亦或是百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天下一样有战争。然而那时候战争没有变成如今这样的规模,给天下造成这样大的动荡,其实不是前人不愿意,而是他们办不到罢了。
三代之时,生产力低下,一个部落、邦国无论是人口,亦或是他们所能够创造的财富是有限的,即使他们想要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这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大家手中都是没有武器的,能够对对方造成的伤害必然就小。
而到了如今的时代,各国发展迅速,人口激增,创造财富的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长,这就为各国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提供了可能!依然拿两个人打架做比喻,这就相当于如今两个人手中有了刀剑了,所能够造成的破坏性必然就大!”
在场的众人,无论是孟子,亦或是众稷下学士,太子、齐王等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道理。这相当于是彻底的颠覆了众人的看法!在如今的人看来,春秋时期的战争乃是贵族式的战争,贵族式的战争因为有着各种规则的限制,所以造成的伤害才小。
于是立即就有人提出反驳了,齐国太子田辟疆就站出来说道:“子偃,你这话我可是不认同。春秋时期的战争,难道不是有着众多的规则限制,造成的伤害才小的吗?”
戴言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虽然春秋时期的战争有规则的限制,然而大家愿意遵守这样的规则,其实还是它最符合大家的利益。春秋时的战争,除非是国力差距极大的两个国家,否则实行灭国之战其实是办不到的。而发动战争必须要获得足够的利益,又不能灭国取地,那么战争只有让他国臣服了。
春秋战争所设置的规则,不斩来使,不鼓不成列,战争以车战进行,受伤者不得攻击第二次,追击不得超过五十步,都是为了让弱者臣服。同时可以看出,这样所有的战争规则都是对强国有利的,而两国之间,谁的国力更加强大,进行一场战争就能轻易的看出来了!而弱者服从强者,是符合自然之理的。
天下间的战争,凭的是实力,大国的实力强大,于是就可以轻易的让人屈服。后来吴国打破了这一规则,以为取巧就可以赢得战争。然而吴国即使攻破了楚国郢都,使得楚国这样的大国一度中衰。然而一旦楚国这样的大国认真对待,也不遵守规则以后,吴国国力弱小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
晋国的史墨预言吴国四十年内必定灭亡,而后来吴国果真为楚国和越国所灭,又岂止是天数呢?实际上就是吴国不遵守强弱规则必然会带来的结果啊。”
戴言继续说道:“如今的时代,对比三代和春秋时代,天下最大的变化,并非是邦国减少这么简单。在小子看来,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如今金属农具更多的开始运用,牛耕开始增加,而各国兴建的水利设施也开始增多。这些技术的改变,使得各国能够收获更多的粮食,因而他们能够有更多的结余,以支持各国君王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
而这,就是生产力的变化给天下所带来的改变!孟子所言匠人和农民都是劳力者,小人物。这话其实也不错,然而真正让这个天下改变的,却并非是那些劳心者,而是这众多改良了技术的劳力者!”
这让孟子一下子变得无言以对!
不过戴言所提出改变历史的乃是劳力者,而非劳心者的观念,却是一下子引发大震动了!要知道,在场围观的众人,无论是齐王,亦或是众稷下学士,其实都可以称之为是劳心者!
而戴言所提出的这个结论就让其他的稷下学士不满了!在孟子沉默以后,一直在场下围观的一位稷下学士却是忍不住站出来了,此人就是法家的创始人慎到!
慎到对着众人微微一拜,随后又对戴言说道:“公子所言生产力的提升给天下带来了改变,着实令人耳目一新,振聋发聩!然而在下想问公子:魏国在天下率先成为天下霸主,靠的就是李悝的变法改革;而韩国能够强大,也离不开申不害的变法;秦国就更不用说了,若是没有商鞅,说不定秦国早就被逼到陇山去了。
这些国家能够崛起,靠的还是这些法家之士在各国的变法。他们可都是劳心者,并非是劳力者。公子对此做何解释呢?”
对于这样的问题,戴言毫不慌乱,他继续说道:“其实这些劳心者,看似对各国造成了极大的改变,然而在在下看来,他们其实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在小子看来,李悝、申不害、商鞅这些人在各国变法,虽然条目众多,然而以在下看来,其核心不过一条:尽地力之教!而他们所做的,其实也只有一件事:调整生产关系。在天下生产力已经得到了提升的时候,一户五口治百亩已经足够养活一家人了。若是没有这样的条件,彼辈法家之士是绝对无法变法成功的!
这就如同是种桃子的果农,本来已经栽好了树,浇上了水,桃子已经结果了。然后一个陌生人过来,摘下了桃子,并对众人说:能够得到桃子,都是我的功劳。吃到桃子的人没有看到果农的努力,就以为能够得到桃子真的是那个摘桃子的人!”
慎到听完了戴言的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作为法家创始人,他显然是不会认同戴言所提的观点的。
而孟轲在此时也是接着开口说道:“公子所说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见解,却是发前人所未发。以在下之见,技术的发展确实能给邦国带来变化,然而若要说真正的改变一个国家,却不能依靠那些劳力者,而必须依靠劳心者才可以。
劳力者不懂诗书,不通文理。一个邦国若是依靠匠人和农夫来治理,在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
坐于上座的齐王孟子的话,也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戴言听到此话以后,继续接口道:“一个邦国由匠人、农夫来治理,世间早就有了先例了!
虞舜,不过是制陶的工匠,其治理天下,凤凰来翔,天下明德;夏禹,挖土治水之劳力者,然其治水有功,分九州,道九川,开涂山大会,天下宾服。
上古圣王治天下,先劳力而后劳心,于是天下大治。孟子怎可说邦国不可由劳力者治理呢?”
而在戴言的经验来看,后世红色中国历史上,发展速度最快的时代乃是“工程师治国”的时代。而在同一时期,曾经是世界霸主的毛熊,采用了纯粹的劳心者来治国——“文人治国”,结果就让毛熊混乱了十几年!
而在场的众人听到这里都沉默了。大家就算再怎么反对泥腿子治理天下,也不能否认舜帝和禹帝是由微末之身而成为天子的。
在他们的脑中,都不由得开始闪过一个念头:真不愧是从墨家和农家组合而成的新学派!
墨家推崇夏禹,而农家推崇神农。这两人放在如今的时代来看,可不就是挖土尝药的劳力者么!这新学派推崇由劳力者治理邦国,大家也就能够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