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当着各国诸侯与使臣的面向齐王问宝,齐王只是略闻思量就知道魏王是要向他炫耀魏国的国力了。于是他对魏王说道:“我齐国虽然富甲天下,然而寡人手中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宝贝。”
于是魏王从容说道:“寡人曾听闻,大国者,地广而人多,国富而强也。一个国家如何才算富强之国?其国必定国力强大,国力强大则其国必定财富多,财富多则其国君必多宝。而今齐王虽有千乘精兵在此,不过在寡人看来,齐国的兵车如此寒酸,怎可称齐国多宝?本王不才,本王手上却有齐国所没有的宝贝,如此看来,齐国不如我魏国多矣。”
齐王则反击道:“魏王不要做口舌之争,既然魏王敢称魏国多宝,那必然有令我等大开眼界的宝贝,魏王何不将宝物亮出来给大家看看。”齐王从魏王那骄傲的语气中听出了话外之意,想来魏王必定是有可以震慑齐国的宝贝。身为大国之王,有了宝贝就到处炫耀,他从心底里觉得魏王的气量太小了。不过他也有些好奇,魏王既然如此自信,他必然有可以震慑在场诸人的宝贝,那这宝贝到底是什么呢?
魏王总算是等到了齐王所说的这句话,他满脸骄傲的命令身边的侍臣道:“将宝贝抬出来给齐王看看。”
随着魏王的话音落下,侍从们驾驶着三辆金光闪闪的马车过来了。这三辆兵车车体全部都由黄金打造,车身周围都镶嵌有众多珍珠,其车轮和车轴则由上好的紫檀木做成。每辆车都由四匹马牵引,马匹高大雄壮,且通体雪白,让人见之心动。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每辆位于车前和车后的四颗夜明珠,以戴言的眼光,大致可以看出其直径接近一寸,纵然此时是白天,这十二颗夜明珠所发出的光芒依然耀眼,几乎可有与太阳争辉之势。
满场的人都被魏王的土豪手笔所震撼,各国诸侯重臣无不向魏王赞叹魏国果然是国大多宝,颇有讨好之意。就连韩候也向魏王称贺,表示韩国之富强远不及魏国。
齐王最初也被这种亮瞎眼的宝贝所震慑,不过随即他就不顾满场人的惊叹,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齐王何故发笑?”魏王问道。在他看来,这三辆他特地从魏国带来的宝车,绝对是魏国的重宝了,必定可以震慑住天下所有人,而今各国诸侯与重臣都认可了,唯独齐王发笑,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我笑魏王何等浅薄也。”齐王正色说道,“我当宝贝的东西和魏王有所不同。我有个大臣叫檀子的,派他镇南城,楚国人就不敢向东方侵犯掠夺,泗水之滨的十二诸侯都来朝拜。我有个大臣叫盼子的,派他镇守高唐,赵国人就不敢到东边的黄河里捕鱼。我有个官吏叫黔夫的,派他镇守徐州,燕国人就到北门祭祀,赵国人就到西门来祭祀,以求神灵保佑不受攻伐,搬家去追随他的有七千多家。我有个大臣叫种首的,派他戒备盗贼,结果路上没有人把别人丢失的东西拾走。这些人都可以光照千里,而大王不过只有三辆光耀尺寸之地的马车,大王又如何敢称魏国多宝呢?”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被齐王的话语所震撼了。是啊,天下列国间,死的宝物又哪能够及得上活生生的人才呢?随后满场都是对齐王话语的认同之声和交好之声,尤其是那些跟随各小国国君参与相王之会的游士,齐王所说的话简直就是这些郁郁不得志的人们最好的鼓励。
惠施看到如此场景,当然不愿见到魏王吃瘪。他站出来说道:“齐王把人才比作宝贝固然令人惊叹,然而我王所说的宝更多的是指国家之财富。齐国纵然能在战场上胜我魏国,然而齐国之国土不及我魏国,齐国之财富亦同样不及我魏国,以此做口舌之争又有何用?”
齐王听到惠施所说的话也是默然,说起来,惠施所说的话确实没错。魏国不愧是老牌的大国,其国家的国力总体也还是要强过齐国的。但它也不愿意在这种公共场合被魏国所压,于是他索性闭口不言。
这时站在齐王身边的匡章见到惠施发言,不乐意了。他走上前向惠施施了一礼,随后发问道:“惠相,在下乃齐国匡章。我听说,您的学说奉行“去尊”,然而您现在却尊齐王为王。您作为天下名士,为什么你的言行却如此矛盾呢?”
在场诸人也是小声议论,其实大家心中也对此有疑问,难道身为名家大师,竟然是一个言行不一的小人?
惠施也是听说过匡章的,知道他是孟子的学生。眼见他竟然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攻击起了他的人品,他也不气愤,反而从容回答道:“假如有这样一个人,迫不得已,一定得击打自己的爱子之头,而爱子之头又可以用石头代替——”
匡章接过来说:“您是拿石头代替呢,还是不这样做呢?”匡章知道这是惠施在讽刺自己的身世。他曾经顶撞过他的父亲,随后就被他的父亲扫地出门了,一直流落到近日才被齐王所用。
惠施说道:“我是要拿石头来代替爱子之头的。爱子之头是重要的,石头是轻贱的,击打轻贱之物使重要之物避免受害,为什么不可以呢?”
匡章默然,随机他又问道问:“齐王用兵不休,攻战不止,是什么缘故呢?”匡章这是在说齐国两次与魏国的战争都是魏国先挑起的,想知道魏国对此做何解释。
惠施说道:“因为这样做功效大的话可以称王天下,次一等也可以称霸诸侯。现在可以用尊齐王为王的方法使齐王罢兵,使百姓得以寿终,免于死亡,这正是用石头代替受子之头啊!为什么不去做呢?”惠施丝毫不提魏国对赵国和韩国的两次进攻,仿佛只是简单的回答匡章关于齐国征战不休的答案。
匡章总算是知道名家大师的辩论到底有多犀利了。他换了一种思路,惠施的辩才固然厉害,然而惠施一身富贵皆系于魏王,如果魏王不信任惠施会怎么样呢?他当着魏王的面指责惠施说道:“螟虫,农夫捉住就弄死它,为什么?因为它损害庄稼。如今您一行动,多的时候跟随若几百辆车、几百个步行的人,少的时候跟随着几十辆车、几十个步行的人。这些都是不耕而食的人,他们损害庄稼也太厉害了。”
魏王听了这话也不是个滋味,是啊,惠施所浪费的都是我魏国的国力啊。于是他说道:“你这个问题,想必惠相也很难回答你。虽然如此,寡人还是请惠相谈谈自己的想法。”
惠施从容回道:“如今修筑城墙的,有的拿着大杵在墟上捣士。有的背着畚箕在城下来来往往运土,有的拿着标志仔细观望方位的斜正。象我这样的,就是拿着标志的人啊。让善于织丝的女子变成丝,就不能织丝了,让巧匠变成木材,就不能处置木材了,让圣人变成农夫,就不能管理农夫了。而我就是能管理农夫的人啊。您为什么把我比做螟虫呢?”
于是匡章无话可说了。他知道他的老师孟子曾经就与隐居在滕国的神农之徒许行有过辩论,并且提出了著名的论断: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如今惠施在这里所说的这套说法简直就是和他的老师如出一辙啊,他又怎么敢出言反对呢?于是他就沉默不言了。
此时天下好辩,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就在相王之会上竟然会出现一场名家与儒家的辩论。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还是名家的惠施要更胜一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