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定去。我这还有鱼型年糕,你要不要一起带去烤着吃?”
“行啊,都带去让师傅烤呗。话说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啊?”
“还不是我妈看都到春节了,给我寄过来的。”
春节作为一个节日已经愈发的符号化了。就连要求观看春节晚会直播的也寥寥无几——绝对比在双十一要求能够把剁手物寄到传送门对公地址的要少得多。而且埃尔塔的这里正是盛夏,让人在炎热之余压根没有几分“欢庆佳节”的动力。
不过春节,这倒是和国内依旧保持同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正逐渐地和现代社会脱节。虽然总时间只有五年,每次返乡之间的间隔也不到一年,这样的脱节还是让人心惊胆战。
韦博士放下手中的水果手机,转手又给撸串摊儿的老板拨起了电话。他是水果的忠实脑残粉,可手上这台新世代机居然是晚了两个月才送到他手上的——和他往年马上剁手的风格一点都不相符。
一封普通的邮件,搁在以前的埃尔塔或者电报开始运行前的唐宋元明清,寄出之后要两个月才能收到回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一个活跃的五百人群,只要一分钟就能在界面上汇聚成一个99+。经常有人开玩笑:只要低头拉一下裤子,你就会错过现在的话题。
这到底是有些夸张。如果这个时间,被拉长到一年,甚至五年呢?五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从社会接轨变成土老帽。
“努力追上时势”的倾向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职工队伍里。最直观的——休假的人用可移动存储介质带回来的新番,美剧,老司机合集变成了抢手货。
男人之间的友谊从以往的双排,上分变成了一起在局域网内联机游戏……女人们则在拿出阔夫人的姿态把门东市的每个商店都“视察”了一番然而扫兴而归之后,也一起加入了争夺屏幕,一齐看八点档伦理剧和宫斗小说改编剧的队伍——往年她们可都是在移动设备上看,对大家挤在一起看口味不同的剧集可是嗤之以鼻。
就算门东市的精英们努力搭建起限制访问的网络,在城市里和城市外复制出现代文明的样子,但是他们在领跑这个世界的优越感也不能弥补回在传送门对面“被落下”的那种失落感。
韦博士踏进街边一家小便利超市,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利超市的玻璃墙上照例贴着某方便面厂家试验推出的“埃尔塔酸汤味方便面”的广告海报——虽然这只是家针对中国人自己的“特供超市”。
改天应该过来买两桶看看,和西红柿打卤面之类的传统货有啥区别。韦博士这么想着,随手拿起了自己的电子标签,滴地一声付清了两袋啤酒的账。
“感谢工人同志。”韦博士拿着沉甸甸的啤酒,对着易拉罐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商标念道——一个月前埃尔塔大陆纵横线的预招标已经在这里人尽皆知,各种内幕和现场还原几乎成了大男人们茶前饭后的必备谈资。
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一家乃至一个集团所能接得下来的。三十多家各类单位,和他们的代理人几乎是眼睛血红地盯着埃尔塔地图上的各个分段和项目——桌上只有笔纸和插座,却充满了非洲大草原上群虎夺食,剑拔弩张的气息……
最后的结果几近皆大欢喜——毕竟三分之二强以上单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工程。而其中的一部分标段已经准备开工,其他的也只等埃尔塔一安定下来就破土。
而韦博士手里的啤酒就是应筑路工人和广大门东市群众的要求而放开供应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基本上等于外派的,孤悬“海外”的门东市中国籍职员们心理上或多或少地会出现问题,“脱节”只是其中的一种现象罢了。啤酒的放开供应,多半也有安抚他们的想法在内……
不过比起真正在黑非洲的“同行”,他们要幸运得多,也要不幸得多。
黑非洲的有些外派工作随时要冒着被劫持,被狙击,被人弹炸上天的危险。稍安稳些的也要过着自己种菜,把老干妈当珍宝舔着吃的日子。
从这方面来说,埃尔塔大陆上的这些人是幸运的。
若不是考虑到要打断埃尔塔人可能被“拉山头”的权力架构固化,门东市的外派任期一定不会只有五年……然而远离文明世界,在社会上几乎销声匿迹的五年,对于这些堪称精英的社会人来说,是否显得有些太长?
从这一点上看,埃尔塔大陆上的来客又是不幸的。而更不幸的是,他们和成型的文明社会只隔着一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关闭的传送门。
就算这里建设起一个同样先进,甚至更加先进的城市,国家,但是只有传送门的那一边是家乡。黑非洲就算远,他们也可以有无数的手段可以辗转出异国他乡。
然而传送门一关,这些埃尔塔的外派就该手足无措了。而且黑非洲还有不少先进的国家还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传送门关闭与否可和埃尔塔的先进程度没有任何关系。
复杂的灭菌,隔离机制在这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与家乡天人永隔的恐惧,被迫与朋友,家人,熟悉的事物全部像死者一样诀别却不能够闭上眼睛,忘却痛苦与思念。这是比死亡更加残忍的折磨。
移居大洋彼岸,换上绿卡与异国的国籍,说起二十六个字母的语言,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新乡到魔都可以坐邮轮,可以到三藩市乘最新锐的超音速客机抵达邪马台的难波再转回国内,更可以直接乘坐安稳的宽体客机,总之方法多样——只要有钱,乡音还是家乡菜都不是问题。
摸不着头脑的科学家无法确认传送门的原理,就连精灵拉玛赫媞也摇头一问三不知。但是再怎么不清楚,这个传送门总不是吃钱或是投币的吧?
“我们做的工作是让国内和这里同时有更好的未来。”韦博士吞下一块羊腰子,“伟大前辈的工作不一样也是被人所不理解么?”
“理解不理解管咱们屁事,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丫挺的,端着碗吃饭,放下碗点草我们的亲妈,对着咱们的脊梁骨指指点点。”烧烤店老板抖着腿骂道——毕竟是自助烧烤,他也可以下来和客人“同乐”。
“我是不知道最近国内的风评什么样子。”韦博士的同事急忙往嘴里塞了一片牛舌,“我都不晓得多久没有上微博和新闻网站了。”
烧烤店老板斜眼道:“从我来的时候不就是那样,‘丧权辱国’呗。”说完这句话,他赶紧拿起了筷子翻动起了一排的鸡胸肉——不用夹子而是用筷子翻动铁网上的食物,是他从很久之前就养成的习惯。
“‘丧权辱国’,我还要呸他一脸的‘昭和天命’呢。”韦博士淡定地打了一发地图炮,趁势把牙关一咬,一块大烤年糕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东西还是炸了才好吃。”好容易消灭了黏糊糊的敌人,“平日里的哪有节日产的味道醇厚呢。”
“那是因为你平时没吃着,你知道那些个出到峡谷附近搞筑路的兄弟轮完一个月的班是啥样儿不?大概一个月前的时候。”
一个月前?韦博士乐了。“不知道,那会儿我还在出使敌国呢。”说到这里他还特意拉了拉衣领,显示出自己的居功甚伟。
“唉,那些干工程的兄弟也真是苦了他们了。”烧烤店老板在此时似乎觉得自己特别有发言权。“一群人手脸都是黑的,也顾不上洗,直冲进我们这些吃食地儿。”
他是亲历者。当时要不是来人挥舞证件,他还真看不出这些晒得漆黑的泥人儿不是莫桑比克还是坦桑尼亚来的的黑民工。
而这些将近一个月只能用炊事班标准凑合的工程队精壮汉子一回来就展示了根本不输给埃尔塔饿汉们的饭量——且不说那天不计盈亏的自助烧烤店消耗成倍上升,听说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就有人一次性点了四份炒饭,连带大量的汤……
“他们在前面吃苦,只是比国内拿的钱多出些许而已。我们这些出脑力和忙碌的倒没什么,人家可真是在荒郊野岭走工地拼命,国内还有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也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会不会被另眼看待。”
工程队的停留时间和韦博士他们并不一样,工程一验收完毕他们就会返回国内。
“真该担心的是我们才对,五年呢。”韦博士在五年这个数字上还加了重音。
“也是。”激昂起来的烧烤店老板仿佛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天知道五年之后会是啥样。”
“欧陆人五年前,自信满满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下场嘛。”
“国内不少人也是这么说的,怎么说来着?”
“欧陆人因为圣母失去了落脚之地,新区和门东市早晚也要因为圣母被人赶下台。”韦博士的同事特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等到面前二人嘴里的肉菜和酒下咽之后才刻意紧皱眉头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愉快的笑声冲破烧烤店的塑钢吊顶,冲破大楼,冲出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不夜城门东市。
对在异界辛勤劳作同胞的嘲讽,在这里的一切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引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