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便是她的丧礼,你若是还能变成人形,我带你去。“纳兰泽一边帮狐狸脑袋换药,一边说道。
叶蕴闻言皱了一张狐狸脸,但也知道纳兰泽说得在理,他只是想去告别,并不想在对方的丧礼上添乱,这样是最稳妥的办法。
只是说到人形,也是叶蕴头痛的问题。想他之前还是人的时候,哪里想过,想做人这么难哦。这妖兽的血统虽救了自己的性命,却也十分霸道,差点灭了自己的人性。现在的他,虽得狐仙帮助保留了人性,这修炼却得从头开始,一步近路也没有。灵气充足,老老实实修炼都得百年才得化形,何况这些年过得可谓凄惨根本没法好好修炼的叶蕴,本就时机未到,所以像昨晚那半吊子的人形,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叶蕴抬头朝纳兰泽摇了摇脑袋,然后失落地钻回被窝把自己团成了一个毛球,略秃的。
没办法,这几日被关着受着伤,昨晚上的那一个时辰,耗尽了他身上仅存的灵力,要想在后日恢复,恐怕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你昨日已经耗尽了身上的灵力。不过只要你能变成人形,我就可以给你输灵力,帮你维持。这聚气丹你先服下,今日好生调养。“见叶蕴的样子,纳兰泽便知他在担心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有了不排斥灵力的人形,那就有办法。虽然要替妖修维持人形,灵力需求不小,但他本身已经是元婴初期,且已经做好等叶蕴追上自己进度的打算,消耗掉的再修炼回来就是了。
叶蕴感激地看了纳兰泽一眼,就吞下丹药,端坐起来抓紧修炼。
纳兰泽不曾见过灵兽修炼的样子,一只狐狸绷得像个泥偶一般,样子也挺有趣的,很想戳戳看,但是得忍住。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小狐狸吃得饱饱又得了丹药相助,总算是能化出人形。可惜耳朵尾巴仍在,只好在脑袋上戴个方巾,作为遮掩。
“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村里的狗鼻子很灵的。“虽然人是认不出自己了,狗还是会朝自己叫的,叶蕴担心村民会因此起疑。
纳兰泽伸手把叶蕴的手牵住,缓慢但稳定地输入灵力,感受到叶蕴的僵硬和下意识的躲闪,皱眉说道,“别动,不这样你就得变回去。”
“这、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虽然叶蕴以前常去红楼楚馆听曲喝酒,但那毕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在秘境之中只有师父一人,而出了秘境又过了十年人人喊打的日子,许久没有像这样与人接触,记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曾与这人生死相依的瞬间,一想到当时自己居然十分丢脸地求拥抱,就让他尴尬地觉得浑身不自在。
纳兰泽看着叶蕴脸色变来变去,鼻尖还渗出了汗水,刚想问哪里不舒服,忽然想起这大概是他俩的第二次牵手,第一次还是纳兰泽强行扯着叶蕴输了灵力,结果害得当时身种噬髓蚁的叶蕴吐血昏迷,莫不是那一握把人给握怕了?
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纳兰泽觉得靠谱的答案大概是灵力输得多了,叶蕴的身体较虚有些吃不消,本打算多输一些好让叶蕴自己行动,看来只能慢慢来,这手,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松不开了。
乡下出殡较早,天还没亮便会开始吹奏,天蒙蒙亮就开始送灵了。所以用走的那肯定是赶不上的,虽然还是不自在,但叶蕴只得任由纳兰泽抓着手背着自己飞过去,与许多年前一样的场景,好在这次不是逃命。
“你这么厉害,到底是什么门派的?秘境崩塌的时候,师父把我送了出来,说满了百年你回来找我。但我提前出来了,本想去寻你,可那时我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寻。”趴在纳兰泽身上,叶蕴忽然百感交集,当年他既想到处碰碰运气,又怕真的离开了这里,纳兰泽来了找不到他。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有时候特别饿或者特别难受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从未想过纳兰泽骗他,但觉得自己实在撑不过余下的五六十年,又有些心灰意冷。
“凝月宗。“纳兰泽语气未变,心里却起了波澜,听叶蕴的意思,百年之约是狐仙告知,又对在凝月宗的生活毫无印象,那叶蕴的记忆恐怕还停在变成狐狸的最后一晚?这不就意味着,西府宗悬崖之下的道侣之约,也毫无疑问地没有记忆。
怪不得叶蕴这次见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不过又一次找到了这人,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就到了落霞村,林谷已在村口等着他们。
那位大娘的灵堂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她的赌徒儿子虽然披麻戴孝,却腆着脸找一会儿要抬棺材的汉子在赌色子。纳兰泽和叶蕴进去的时候,虽然引起了注意,但林谷说了句是来除妖气的,便不再有人搭理他们,连茶水都不曾有。
纳兰泽牵着叶蕴的手,被内心极不平静的叶蕴用力地握紧,心里也对灵堂上躺着的老人郑重地道谢。
很快天已经蒙蒙亮,到了送灵的阶段,两人不方便再出现,只得偷偷跟着。
说是吹奏送灵,也不过是个找了村里的唢呐手在前面带路,一路向村外的山坟处行走,寒酸的薄木棺材被两个村夫抬着,其中一个村夫似乎还没睡醒,差点被山石滑了一跤。
叶蕴见状差点就冲了过去,好在被纳兰泽及时拉住。纳兰泽当然也不会让棺材摔在地上,送了一道灵风,将村夫扶正,吓得原本昏昏欲睡的村夫一个激灵,顿时醒得不能再醒。
一群人草草地埋了棺材就完事儿下了山,当初一脸孝子样子恨不得将狐妖碎尸万段的儿子,也没多看老人的坟包一眼。
纳兰泽任由叶蕴牵着走了过去,看着叶蕴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枯黄的草编蚂蚱,轻轻地放在了老人坟前,一言不发。
“我只知道她姓李,村里的人都叫她李大娘,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剩下孤儿寡母靠着编一些箩筐簸箕维持生计,那个东西能值几个钱?我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怎么过来的,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很老很老了,但还是没日没夜地编,想给儿子存点钱娶房媳妇儿,没想到忽略了管教,儿子染上了赌钱。“过了许久,叶蕴终于开口,像是说给纳兰泽听,但更像是自言自语,”村民们说得没错,山上有豺狼虎豹,我只好在山下偷鸡摸狗地求生存,可家家户户都养了狗,凶得很咬人也疼,终于给我找到她家,不养狗还常常有吃的剩在厨房。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些吃的是留给那个晚归的赌徒儿子的,不养狗也是因为养不起。我吃了那些东西,那儿子晚归饿了肚子,就朝她发脾气。我内疚,总是下定决心不再去害她,可过了十天半个月,实在熬不住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我偷看了很多次她编箩筐,本想趁她睡了偷偷给她编一些,但是那个太难了,还浪费了她的材料。后来我就跟着她,认准了她采草的地方,我就常常采了给她送过去。时间久了,我知道她发现了,那些多出来的材料根本不可能是那个不孝子准备的,但她也从来不说什么,只是会多准备些吃的给我。“
纳兰泽见叶蕴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老人的墓碑,听着他说起这十年的生活,心疼得不行。
“十年过去了,我怕吓着她从来没在她面前化过形,她只把我当成一只自来熟的狐狸养着,跟我说说话,让我别老是送草过去,下雪天让我把草叼回去铺在窝里,还给我编些蚱蜢蝴蝶来玩。我想如果我有娘亲的话,应该就是她这个样子的。“
担心叶蕴的腿跪久了吃不消,纳兰泽轻轻将人提起来,抱在怀里一下下地轻轻拍着背。说到娘亲,他的娘亲小时候便是这么安慰他的。
许是跪僵了腿,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叶蕴并没有像平时一般躲闪,下巴磕在纳兰泽的肩膀上继续说道:“她实在太老了,箩筐也编不动了,还没等到春天就病倒了,我采了山参想给她治病,没想到被他儿子看到了,不仅没给她吃,还把山参拿去卖了作赌资,我没本事找第二根,想让她儿子去把山参赎回来,结果被当成了杀人的妖怪,给抓了起来。”
纳兰泽耐心地听叶蕴说完,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在一堆衣物中拎出秃毛的小狐狸,抱在怀里揉揉脑袋顺顺毛,感受到胸前的衣襟渐渐湿了,只叹了口气离开了此地。
倒不是他灵力不济,无法支持叶蕴的人形,而是人形的叶蕴大概是习惯了忍耐,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反倒是狐狸的形态,大概是受了兽类天性的影响,自控能力没有那么强。
伤心的时候,哭出来要好过憋在心里。
叶蕴的话在被村民抓住那里就打住了,他并没说,若是纳兰泽不出现,他会作何打算,也没有说明,为何不与纳兰泽相认,反倒要偷溜。
但纳兰泽心里明白,那些没有说明的事情,就是他差一点又错过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