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所问后,乔千里惊得一抖。看着身侧黑衣侍卫,虽不多言语,但字字都点到了关键之处,又与公主甚是亲密,想到周将军刚才那句“曜哥儿”,心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是不敢再想下去。只好拉回思绪,恭恭敬敬的回道,“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确是很像。”
叶曜心头一凛,暗暗咬住牙根,似是想不明白,便是摆手,让乔千里退下,待他出了房门,又是唤了进来,容色依旧冰冷,“你觉得那燕儿年龄几何?”
乔千里倒是不明白这一问,燕儿分明就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只好据实而言。
叶曜点头,再是笑笑,“看来乔医正确实精通女子病症,否则,宋雷回来后,惠宗就该赐死你了。”
乔千里闻言,脚下一软,竟然摔倒在地,半晌才爬起来告退。
屋中灯火重重,叶星璨心中惊跳,双手绞在一起,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是一团乱麻。叶曜却未再像之前那般将她护在身后,直视她的双眼,问如何看待乔医正所言。
叶星璨抿住嘴唇,慎重地开始沉思,清澈透底的眸子渐渐染上了暗色,“我只觉奇怪,哪里都透着奇怪,若乔医正在鸾蔻宫中所见女孩就是燕儿,那她是如何来到这里?逃出来?不可能,皇宫戒备森严,怎会如此容易,又怎会有毒药?”
叶曜镇定地回望着她的目光,表情就如同一个正在引人滑向罪恶边缘的恶魔,引导她继续深思,“不对,不对……哥哥,你们说她功夫不错,怎会轻易被惠宗圈禁,被……被欺辱,她的同伙是谁?当初为何不救她脱离苦海,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若是惠宗所派,那他究竟要做什么?这一系列太不合常理了”
一叠问题砸来,叶曜却不心急,只是摇头,“你想的这些,我也不知,这个女孩哪哪都透着怪异,我现在最怕的倒是,这女孩究竟多大,她的身手、谋略都不可能只有十一岁,更不可能是被圈禁长大,可以学到的。”
不是十一岁?
叶星璨听到这句,才想起周谈和哥哥都反复提起过这个疑问,眼前又出现了满脸泪痕的燕儿和妖异冷笑的燕儿,两张面孔不停交换,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太可怕了……
周谈一个个思考着阿璨所提问题,脑子里混成了一团,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听到王爷再提到这女孩年龄,便是想到了什么,急急说道,“曜哥儿,我戍边时,曾听人讲起过,有一种怪症,所得之人长不大,而且不同于侏儒病症,是会停留在某个年龄,一直是孩童模样。”
叶星璨听闻,眼睛瞬间睁大,手指无意识地反握叶曜双手,慌忙道,“除了是病症,也可能是用药,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阿娘给了我好多医书,有几本是我母妃过世后,从宫中送来的,里面好像提到过。”
叶曜欲言又止,一时间脸色沉敛,闭目不语,良久才唤霍跃进来,令他传信风骑军医顾念,请他速来宛城,为燕儿摸骨。
那一夜,叶星璨闭目仰靠在软榻,满脑子都是乔医正所言,想着那些被困在宫闱中的幼女,怎么也睡不着,泪水涟涟。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自己也不会这般高高在上,接受众人仰慕,是否也会命如草芥,这倾国倾城的容颜又该带来多大的灾难。
甚至若不是背靠永宁王府,自己早已如安城那般命丧王朝更迭之下,惶惶乱世将至,能救多少人于水火,甚至又该如何自保?
自己比她们多出的,不过是一个“永宁王妃”的身份罢了。
神思恍惚,竟已至夜半,终是等到敲门声,叶星璨跳了起来,赤脚散发奔到门口,打开屋门,也不需再看,直接扑到了来人怀中。
叶曜苦笑,早猜到这丫头怕是睡不着了,只是还有太多事务急需处理,宛城之变先不论,北胤传来的军报却是拖不得了,一直到如今,这才有空过来。
叶曜牵着她回到屋中,轻轻擦拭满脸泪水,待坐回塌上,捧起她双脚细心擦洗干净,摸着冷透了,又是揣到怀中暖着。
叶星璨侧头靠在他肩上,千般话语不知如何说起,末了,嗫嚅着问道,这惠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叶曜怔住,半晌才道,不是好人,也不是明君。
“曜,那……那,你……”叶星璨毕竟还是大雍公主,又已忘了当年惠宗逼死父王,夺取帝位的真相,自是说不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话,到了嘴边,如何也问不出口。
叶曜却是握住她的双手,轻轻点头,又似觉得不够郑重,开口道,“会。”声音冰冷沉静。
两人相依,静默无语。
待第一声鸡鸣起,叶星璨突然抬头迎上叶曜目光,似是终于想通了,用力咬住唇,鼓起勇气开口道,“征伐既起,大乱将至,请哥哥为国为民,护我叶氏江山,阿璨虽不愿你疆场杀伐,血染北陆,但更不愿大雍子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中,这江山本就是太-祖的,便该是哥哥的。”
不等叶曜回答,她深吸一口气,灼灼目光摄人心魄,“阿璨不愿一生一世藏于哥哥荫庇之下,安享清平。前路漫漫死生未可知,江山为伴我为伴,一道前行,可好?”
叶曜凝视着她,深凉如冰的眸中燃起了烈火,似是早已猜到阿璨会如此说,又似被震慑,扬眉大笑,“好!阿璨,这才是我的阿璨!”
心意相通,叶曜便觉再无畏惧,即便前路荆棘,尸山血海,也似是已幻作春花烂漫,缓缓归矣即可。
到了日间,派去检查燕儿身体的嬷嬷来报,燕儿身子果然已破,身体隐蔽处也多是伤口结痂或伤愈后的疤痕,鞭痕更是层层叠叠布满后背。
叶星璨听闻,不顾叶曜阻拦,便要出发去牢中见见燕儿。
叶曜只好再次易容,陪着同去,不等到了县丞牢房,便见前面兵将慌乱,奔了过来,见到长公主,当即跪下,一问才知,燕儿竟然失踪了,从戒备森严的牢房失踪了。
叶曜倒是淡定,下令传唤王绍远,回客栈说道说道。
周谈屋中,叶星璨正襟坐于桌后,叶曜着侍卫装立于她身后,周谈坐在左侧首,绍远则在右侧入座。
依旧周谈先开口,直接对上王绍远,也不客气,“王统领,我是该说你悲天悯人,忠奸不分呢,还是色令智昏,胆大妄为?宛城一万余百姓丧身这场所谓‘瘟疫’,你二话不说,就把罪首放了?”
听着如此严厉的指控,王绍远却似早已料到,面色未变,只是对着叶星璨跪下,深深一拜,“确是末将所为。”
周谈见他也不辩解,直接认了,也是不知再说什么,冷冷道,“她是给你看了身上伤痕,还是讲了惠宗所建鸾蔻宫的秘密?”
前夜,王绍远终是受不了内心折磨,私自去探望了燕儿,也见了她身上旧伤斑驳,这才心生怜悯,偷偷放了她,听得周谈所言,本欲点头,但听到后半句却是愣住。
惠宗?鸾蔻宫?这都是什么?
周谈见王绍远定在当场,才知他竟然不知道这些,就把人放了,感叹老狐狸王宰丞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铁憨儿子,只看到那一身伤痕,就枉顾国法,私放重犯,不住摇头叹息。
叶曜知王绍远算是惠宗心腹一系,便示意周谈将惠宗与鸾蔻宫之事细细说来,更传令乔千里进屋,将昨日所说再讲了一遍。
王绍远听罢,怔怔无言,脸色却是发白,眼中惊慌迷茫,良久,只是连说,“不可能……不可能,圣上不会如此,你们是何目的如此编造……”冲出门去。
周谈摇头,对着叶曜低声言语,这惠宗可比咱们三儿狠多了,再说了,孔三也是被命运所迫,干的虽也不道德,还算情有可原。
叶星璨听得,便问道,孔将军是做了什么,小谈哥竟将他与惠宗相较?
叶曜不愿将那些龌龊事讲与她听,更何况,孔三也是自己一手提拔,放任纵容之责怎么也逃不掉,便换了话题,问周谈,派去跟着燕儿的人,是否已经回报?
叶星璨这才明白,燕儿逃离本就在哥哥计划之中,王绍远本着拳拳之心放了燕儿,也算歪打正着,这么一出,倒是让她放下心来,不疑有诈。
周谈摇头,只说卯时接到传信还说,紧跟在身后,未有异动,也未见人接应,再到现在就没消息传来了。
叶曜抬眼看向窗外圆日,竟已至正中,午时已到,风骑暗卫纪律森严,执行紧急险重任务时,必携带鹰隼,两个时辰一报,竟还未接到回信,担心出事,便派人手沿着之前所报路线,追踪过去。
果然,在宛城郊外的苍江水道侧发现了三名暗卫尸体,死于毒杀。
叶曜扼腕,明知对手之一身手不凡,上次和自己过招,百招内竟未落下风,宛城又是因毒起疫,便应该想到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人可能精于用毒,这次是大意了,白白损了暗卫性命。
天下之大,要再寻着这两人,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