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璨元年,八月初五。叶星璨及笄礼后三日,边疆传报,北胤集结了号称四十万兵力,在左威王斡雷拔的带领下,穿过芸江草原,直奔建兴而来。
军报送到永宁王府之日,与苍戈城一同构成西北第一道防线的风东、风南两堡均已被北胤骑兵攻下,不到半日军报再传,位于边境最东的兰陵城失守,西部的巴达城也已经陷入敌军包围,边境重镇苍戈城岌岌可危。
当日,老王爷杨素坐于正则厅,看向永宁王叶曜,只问:“北胤异动,大量调兵,王府既已得到线报,为何还是陷入如此境地?”
叶曜指向仿照雍北边界地形而建的微观沙盘,说道:“一个月前,潜伏在北胤的暗探送回消息,北胤可汗斡雷珩下令各部落首领集结军队,左威王斡雷拔也调兵往西部集结。我们预演了北胤行军路线,认为其将穿过拓哒戈壁,先夺巴达,再走天偃山西部缺口,直取建兴,便下令风骑军北军主将聂谦带领北军延巴达城布下防线,可挡北胤二十万大军冲击。”
叶曜默然扣紧帅杖,眉锋如刀,隐有凝重肃杀之气,继续道,“北胤为了避免背后受敌,还应夺取苍戈城,我已下令步兵主将林淳风带领步兵和弓弩营出发多日,应该已经快到苍戈了。苍戈历来由风骑驻守,依山而建、城墙坚固、武器齐备、粮草充足,即便是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抵挡对方数倍兵力,坚守一个月也不是难事。北胤来军四十万,我们可动兵力应该只在二十万上下,需要死守苍戈城,拖足时间,以局部战场的优势一一击破北胤大军。”
“只是,”叶曜看向老王爷,停顿到,“以现在的战局,他们似乎是想过兰陵,打春阳关。”说罢,看向站在身侧一直没有开口的秦墨。
秦墨立在桌前,负手沉默,一直低头推演行军路线,感受到叶曜看向自己,也不迟疑,直接道,“兰陵并不富饶,无法作为补给点,其后的春阳关虽然可以作为进攻建兴的主要路线,但北胤主力军在西部,绕道兰陵取春阳关,不但会增加行军时间,还易造成兵将长途奔袭,疲劳作战。同时,春阳关地势奇特,易守难攻不说,永宁王府历来在春阳关便布了重兵。如果是我,也会选择巴达,再集中力量拿下苍戈,派步兵守卫,以这两城作为补给点,其后的天偃山虽险,但空档多,比打春阳关容易。”
说罢看向叶曜,四目相对,皆是寒意凛冽,两人具是一惊,叶曜放下帅仗,双手撑在桌上,直接道,“所以,如果不是传来消息的暗探叛变,那就是我们被斡雷拔玩了,现在半数风骑陷在巴达,无法及时驰援春阳关,步兵又都冲去了苍戈城……那,现下的问题是,北胤准备投入春阳关的兵力究竟会有多少。”
老王爷起身,回看叶曜,却是摇头,只说,“这几年具是胜绩,你恐怕是太低估北胤这次蛰伏已久的出击了”。语声淡定,却是蓄满肃杀之意。
随后,手指却是点向苍戈城,继续道,“苍戈才是关键,斡雷拔一定在这里,等着你。”
不等叶曜反应,厅外传来隼鸣,秦延迅速走出大厅,一只白隼稳稳地落在他左臂,他取下脚环上的纸条,递给叶曜。
纸条来自苍戈城,只一句:斡雷拔现身,北胤来军至少十万。
叶曜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却是笑了起来,“这个左威王果然悍勇善斗还记仇,是想以自己为诱饵,引我去苍戈,在那里报我雪骑杀他妻儿之仇。看来,他是想让我在苍戈城和春阳关中二选一了。”
叶曜看向厅中众人,敲了敲沙盘,缓缓道,“北胤送大礼上门,本王怎能不收。”
听到叶曜这么说,王府谋士秦兵弋已然明了王爷布局,暗下思斟,若北胤大军真有四十万,风骑北军能陷在巴达,证明佯攻巴达的兵马应该不会太少,除去投入苍戈正面战场中的至少十万兵马,那么进攻春阳关的军队应该在二十万上下。
二十万人必然分为先遣、中军和后援,除了先锋,速度快不了,建兴距春阳关只有三日路程,昼夜兼程,两日应该就可以赶到,来得及驰援。
秦兵弋又算了一下永宁王府可用兵力,除去风骑北军,以及已经快到苍戈城的步兵主力和弓弩营,还得再除去留守建兴的守军,和因为不得不防备大雍,守在西北与瀚中线上的风骑南军。那么永宁王府三十五万风骑、雪骑,能守卫春阳关的,最多五万,算来竟然有四倍差距。
秦兵弋略一迟疑,看向叶曜道,“既然王爷要带着端雪铁骑驰援苍戈,将主力军摆在苍戈城,必然是想先拿下这局,但若北胤真是打算用苍戈困住王爷,老王爷又旧病复发,需要坐镇建兴。春阳关就只剩守将和风骑东军主将、副将,战力虽然不弱,但要说挡住对方少说二十万兵力,天方夜谭……”
还未说完,秦兵弋拢了拢袖子,如此战力悬殊的对战,王爷却是气定神闲,终是明白了他的谋算,也是摇了摇手间羽扇,看向未再开口的秦墨。
叶曜点头,却是笑而不语,缄默负手,只是深深看秦墨,眼中不掩明目张胆的算计,旋即微笑颔首。
武陵军驻守雍唐边境,两年前,十七岁的少将军秦墨更是带兵逼至中唐国都初阳城,所谓一把“夜鸢”刀斩中唐,自此中唐奉大雍为正朔,岁岁纳贡。
至此一战,秦墨更是与叶曜并称大雍“双璧”,虽说从未与北胤对阵,但不说中唐国战力如何,毕竟在雍唐边界,扎扎实实实打了七年。更不用说,武陵军素来重进攻,陷阵营又是其中精锐。
加之,两月前的春阳关演武,秦墨便是攻方,实地勘探关口周边地形,要说对春阳关的熟悉度,绝对不输守军。更重要的是,秦墨是帅才,他所见春阳关之地形优劣,绝对是以军事战略为主。
更何况,当初演武,为了战胜叶曜与端雪铁骑,秦墨演练过多种进攻模式,才得以以少胜多,说来,秦墨的存在,于永宁王府、于西北简直就是天助。
不用托大,叶曜也不觉得北胤带兵进攻春阳关的武将会是秦墨对手,更不用说路线和布阵了。北胤千算万算,却漏了这个领了大雍道宗特令,偷偷跑来演武的武陵军少将军。
看着永宁王府将自己算计的扎扎实实,秦墨不禁苦笑,只好抬手,点到春阳关,开口道,“好,我带陷阵营去春阳关,可也才不到六万兵力,春阳光虽说地形占优,但关口不善步兵作战,你那风骑军虽叫风骑,但建制里半数都是步兵,风骑东军真材实料的骑兵怕是不到三万,加上守军里的骑兵,就算我武陵男儿全部战死春阳关,怕是也填不了这个坑。”
听到这,厅中众人都已明了永宁王的谋算。
老王爷杨素虽是沉默,一双眼却是亮得灼人,想了想,开口道,“若是春阳关失手,建兴也没什么必要再守了,建兴守军和留守第三道防线的腊雪铁骑你都带去,再从苍戈分去一万弓弩手驰援,虽然会晚一天左右,但春阳关弓弩手本就不少,兵力补到十万。西北边军中,雪骑实力远胜风骑,腊雪铁骑虽然不比端雪,但人数有两万,就算对上北胤王庭的嫡系亲军,也有胜算。”
说着,便取出永宁虎符,郑重交给秦墨,“请秦将军接我永宁王府帅印,至此,除了陷在巴达的风骑军和小曜带去苍戈的亲军,西北境内全部兵力听你调遣。”
秦墨恭敬持军礼,接过虎符,心下略一沉思,北胤虽然总体兵力数目占优,但长途跋涉而来,又把占了半数的主力军队投在春阳关,单说苍戈局部战场,叶曜手握的战力其实是在北胤之上,别说取胜,就是给北胤军包饺子全吞了,也未尝不可。
便说好,又问叶曜,“我定拼死拖住北胤主军,你需要多久可以拿下斡雷拔?”
叶曜明了秦墨所想,只觉有种奇异的力量,令他觉得心安,“两日你便可以进驻春阳关,最快,四日我可以赶到苍戈,需你坚守春阳关七日。”
叶曜想了想,继续道,“等我吃了北胤十万兵马,解决了斡雷拔,主帅出了意外,进攻春阳关的北胤军队必会乱了阵脚,更何况北胤军来源复杂,除了王庭亲军,均由各个部落的私兵组成,军中种族派系多,组织度、服从度均是相对低下。唯一担心的是,不知这嫡系部队是放在了苍戈还是春阳关,亦或两者都有。”
秦墨却是未再接口,放在哪里又如何呢,如今可以投入苍戈和春阳关的兵力已然明了,王庭亲军在哪里又何妨,不过是一场死战罢了。
生,或者死,早已天定,何苦纠结。
既然已经安排妥当,众人便迅速散去,集结兵马,准备连夜出发。
陷阵营接到主帅指令,未有一人拖延不愿参战,具是换上战袍。六千兵将,均是一身黑甲,左胸的山岳徽标在冷月下,闪着寒光。
秦墨只等建兴城守军集结完毕,便立即出发,一日后再与腊雪铁骑于天偃山脚下汇合。想到此去,前路未可知,不知不觉便走到星月阁前,心下又怕叶星璨担心,踟蹰未进。
不想叶星璨竟然走出闺房,两人相见,秦墨反倒有些紧张,不知该说什么。
叶星璨晚间听说,北胤来犯,大军即将开拔,猜到哥哥要出征,心里担心,便急急出门,却不想在门口看到秦墨,竟也是一身戎装。
叶星璨有些奇怪,脸色都已吓白,怔怔望住他,只问,为何披甲?
北胤来犯,有风骑、雪骑,何需他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