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郭嫣赶了一天的路，一觉睡得挺晚，醒来时昨日那几人已经走了。
郭嫣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师父提醒的多提防贼人跟蒙汗药，不由得一惊，一骨碌爬起来。
大白早就醒了，因为被她靠着乖乖趴着不动，见她忽然站起来，也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哼唧哼唧，饿了。
郭嫣一摸口袋，见钱袋还好好的，包袱没被动过，往庙口一瞧驴子还栓在那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又见地上摊开放着一块破布，上头拿木炭写着夫家姓赵，名应明，是个百夫长，又解释急着赶路就先行一步，还特地叮嘱了郭嫣换身不打眼的行头，免得一身女儿家的打扮多惹祸端。
郭嫣有点汗颜，心说自己这算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大白哼哼唧唧地撒着娇，知道这是它饿了的意思，郭嫣忙收拾了行李，到庙前不远处的小河沟里简单梳洗了一番，骑上小青驴往集市里去。
郭嫣此刻还未离蜀中的地界，早点铺子上卖着她熟悉的油茶馓子、叶儿粑、抄手、肥肠粉...热热闹闹的，品种繁多，郭嫣点了抄手，给大白买了几个摊主煮面用的肉骨头，两个都心满意足地吃了。
之后，郭嫣记起那大姐的叮嘱，觉得说得占理，就又上成衣铺子换了身衣裳。
一盏茶以后，一身青色儒衫、头束纶巾的小书生骑着毛驴上路了。
郭嫣不曾像寻常女儿那样扎过耳洞，加上一副扁平纤细的身材，穿上男装倒是没什么违和感，骑上青驴，倒像个游学的书生。
世道毕竟艰难，郭嫣一路北上，每日见着拖家带口迁徙的百姓，有时有卖儿卖女卖身葬父的，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老人，才忽然明白了丁濯很多年前说的那句“不仁的并非天地”。
蜀中，算是大雍最后的一块世外桃源，外面的世界，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万贯家财足够救这些人吗？位高权重足以救这些人吗？
郭嫣还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再往北走就是燕京，已然不是大雍的地界。
郭嫣想了想，觉得进城出城都不便捷，备足口粮，预备取道穿过燕京与云州二城间的旷野。到了前面某处小城镇再包辆马车，直接送她到会宁。
谁料这一遭就遇上了麻烦。
路，遇，山，贼。
郭嫣原本因为可怜那青驴走得掉膘得厉害，跟着她一路也没人照料，就找了户买来当日常坐骑的人家卖了，在镇子上新挑了一条膘肥体壮的骡子。
谁料这骡子看上去高高大大，胆子却奇小，待遇见后头有人追着，虽然没命的疯跑，但也没命地左右疯狂摇摆，很快就直接把她摇了下来，一头扑在了路边。
郭嫣捂住了磕破的额角，坐起身，十来个个年轻人已经跳下马把她围了起来——皆是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虽是夏末暑热的天气还是穿着一身兽皮衣，身后背着几把粗制的弓箭。
大白刚才跟着骡子跑得有些脱力，但此刻还是站起身护在了她的身前，露出锋利的尖牙，呜呜地发出低吼。
一个圆脸的少年问道：“老大，怎么办？”
一个比另外几个看起来身量稍高的浓眉大眼的少年往前站了站，待见到大白呜呜地从喉咙中发出威胁声，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重振声势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词背的倒是算溜。
郭嫣掏出帕子按在伤口上，忽然觉得有点想笑，这土匪跟她预料的倒是一点也不一样，但是考虑到对方人多势众，手中还有两把生了锈的破刀，只得配合战战兢兢道：“你...你们要多少？”
那圆脸少年帮腔道：“五...五两！”
那浓眉大眼的少年回头一拍那圆脸少年的脑袋：“老子都教你什么来着？咱们忠义寨盗亦有道，不是土匪！”
郭嫣看得有趣，也捂脸假哭道：“几位英雄，小的身上，可没有这么多钱啊！”
大白嗷嗷低叫，对，我们真的很穷！
那浓眉大眼的小寨主一瞧郭嫣，确实一身粗布素衣，一副单薄身板，虽然面孔白皙秀气，但也不像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沉吟了一下道：“二两！”
郭嫣哭道：“英雄，我自家都填不饱肚子啊，哪里来的二两银子！”
另一个细长眉目的少年疑道：“即是穷的吃不饱肚子，哪来的余钱买骡子骑？其中必定有诈！你把包袱给我看看！”
郭嫣抱着包袱捂脸嚎啕：“骡子是我娘从小喂养大的！我舍不得卖，结果还给跑了！我对不起我娘呜呜呜哇哇哇！”
那小寨主壮着胆子上前，一把抢过包袱打开——内有馒头若干，一壶清水，几卷书，还有一封书信。
又试图从她的腰上扯下钱袋——未果，大白嗷呜地扑了上来，直接把小寨主扑了个跟头，踩的他哇哇尖叫。
其他人吓了一跳，赶紧拿着破刀和弓箭对准了中心的郭嫣和大白。
郭嫣站起身哭叫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杀了我吧，杀了也没钱哇！”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寨主狼狈地从狼爪下钻了出来，按着腰后退了几步，摆摆手连道：“算了算了，收工收工，你走吧...”
郭嫣见闹得差不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处买马赶路，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站起身，讪笑道：“几位英雄，看各位器宇不凡、仪表堂堂，咱们打个商量呗？”
半个时辰后，郭嫣悠悠闲闲地躺上了前往会宁的板车。
虽然只是稻草铺就的，但是仰头就能看见北地高远的蓝天和疏淡的薄云，因此倒是很是惬意。
郭嫣叼着稻草道：“英雄，怎么称呼？”
那小寨主回头道：“肘子鸡！”
郭嫣噗地喷掉了稻草重复道：“肘子...鸡？”
躺在她身边的大白听见这个名字兴奋地嗷呜，好吃！
肘子鸡回头怒道：“老子的名字很好笑？”
郭嫣连忙摇头道：“不好笑，不好笑，我是蜀中来滴，没见过世面嗦。”
肘子鸡气哼哼地驾着车。
一旁骑着矮脚马的圆脸少年道：“喂，会宁当真在征兵，咱们过去就能有饭吃？”
郭嫣笑道：“你看这一路的难民都往北边涌，就足可说明北边是个能活的地方，几位英雄都是人中...那个龙凤，去会宁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那圆脸少年哼哼了一声道：“能说会道！”
那细长眼睛的少年在一旁凉凉的来了一句：“这种情况下，你该说他舌灿莲花或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是夸人用的。”
那圆脸少年哼道：“我就是在夸他，要你管！”
郭嫣抱拳一笑：“多谢多谢，未请教英雄如何称呼？”
那圆脸少年哼哼道：“刘饺子...”
郭嫣真挚赞道：“好名字啊！”
刘饺子这回学会了，轻蔑地瞥了郭嫣一眼道：“舌灿莲花！”
肘子鸡回头凶巴巴质问道：“我们都自报了家门，你呢？姓甚名谁，去会宁干嘛？”
郭嫣半真半假道：“在下郭俨，屋舍俨然的俨...”
刘饺子插嘴道：“老大，他欺负我们没文化！”
郭嫣抬手拿帕子盖着有点抽痛的创口：“呃...人严俨...”
肘子鸡点头道：“继续说！”
“家在蜀中，姐姐远嫁到会宁，家里爹娘死了，就来投奔姐姐...”郭嫣摸出水囊，打算倒出点水来擦擦作痛的伤口。
肘子鸡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从衣襟里摸出了个小盒往后扔去道：“拿这个擦，里头有伤药。”
郭嫣接住，笑道：“多谢英雄。”
这般一大群人赶路，很快，郭嫣发现，她的干粮不够吃了...
郭嫣啃着最后一个冷馒头，朝前面喊道：“英雄，咱们上前头的河里捉两条鱼吧？”
肘子鸡回头讥讽道：“你个文弱书生，还会摸鱼？”
郭嫣得意一笑，嘴里咀嚼着硬邦邦的馒头含糊道：“小时候家里穷滴很，下河摸鱼，上树摸鸟蛋都擅长滴狠！”
肘子鸡笑道：“成，等一下咱们到前头下河摸鱼，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擅长滴狠’？”
待郭嫣卷起裤腿，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肘子鸡带头发出了一阵哄笑。
几个结结实实的少年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河，开始在河里面搜索，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紧张或者兴奋的尖叫。
郭嫣微微一笑，提着鞋子往上游略走了一截，才放下鞋子淌进了水。
河水还算清亮，下午的河水被烤的温热，能看见水下石缝间的水草，偶尔能看见游过的几尾鱼。
郭嫣摸出先前贺九给的那一小瓶香料，心里嘀咕着也不知北边的鱼吃不吃这玩意儿，就脱下外裳放在水里，试探着往上头点了一小滴。
下游已经捕到了一条大鱼，男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响彻山林。
肘子鸡拎着大鱼，朝着上游两手空空的郭嫣喊：“捕到几条了？”
郭嫣朝他一摊手，几个男孩当即又大笑了起来。
之后，郭嫣俯下身，两手抻着什么东西的两角一兜，水迅速从外袍的缝隙中露出，外袍间似乎有几个大的活物在挣动。
郭嫣得意洋洋地抖着那个外袍扎成的口袋，朝着目瞪口呆的少年们喊道：“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