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碧‘波’茫茫,海天一‘色’,海上小岛绿树繁‘花’,盈盈葳蕤,却偏有一道孤峰直垂岛侧。孤峰上寸草不生,绝岩峭壁,两相对比之下,更显那山峰孤直凄冷,一片萧杀之气直冲天际,令人一观之下不由得受其感染,心中冰雪一片,悲痛莫名。
韩素忍不住又往那山峰所在的方向行了几步,而越是靠近,那山峰上散发出来的孤冷之气就越是浓重。
这时再看去,就显得那山峰耸立岛上,恍惚竟似一位绝世剑客负手直立于沧海危崖之间,身负孤岛,面临沧海,剑意冲霄,杀气盈天。
韩素亦为其所感,当下更不迟疑,轻撩衣角便往那山峰快步行去。
这道孤峰散发出的剑意如此强大,没有哪一个修剑之人见到之后能够无动于衷。
渐渐地,越发近了,而韩素的脚步却反而慢了下来。
她只觉得前方剑压越来越重,空气中散布出的剑意浓稠有如实质,以至于她越往前走便越像是在往沼泽处深入。韩素到此时也终于知道这山峰附近为何会是这样一副生机俱绝的景象了,这山峰散发出的剑意和杀气如此之重,排他之‘性’又如此强烈,寻常生灵一旦走入这剑压范围,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剑意绞杀灭绝。这剑意虽则凄冷,却更是霸道骄傲,又如何能够容忍旁的气息介入自身领地范围?
到这时,韩素再看这满地的枯黄短草,却又另有一番感慨。
风吹草不折,弱极而生刚,偏偏是这看着最弱最小的东西却往往总是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顽强生存下来。这岛上的异兽何其多,就以小老虎为例,观起种种灵‘性’神异之处便可见其它异兽也非凡品,然而如此众多异兽,却无一个敢于靠近此处,反倒是最不起眼的小草能在此间长满一地,即便草‘色’枯黄,然而能在此处生长便已算是极大的成功了。
天生万物,果然处处皆是道理。
韩素越行越缓,然而她的脚步却依旧坚定不改,身上更是有一股剑意缓缓酝酿。
她神‘色’平静,心中却渐渐‘激’‘荡’起一股战意。不论这孤峰之上的剑意从何而来,又是何等强大,既然遇到了,若不与其论战一番,岂不遗憾?
韩素渐行渐近,眼看着就要到达山脚之下了,她脚下微动,却见一道白虹自那山体之上猛地‘激’‘射’而来!这白虹来速极快,尚未及至韩素身旁便已有一股恐怖绝杀的气息直扑而至,那气息之悍烈绝决,甚至‘激’得韩素神魂一颤。如此气势,这白虹所来虽只有一道,其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却已是韩素生平仅见之最强。
不论是从前她见过的聂书寒的剑,还是后来见过的左平的术法,亦或是江都港地宫中曾经汹涌过的活死人‘浪’‘潮’,再或者是近前所见的小老虎的万千毫针,与这一道白虹相比,竟都显得宛如纸糊一般,不堪一提。
韩素身上的剑意越来越浓,眼神更是明亮灼热。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仿佛已经‘激’动得颤栗起来了,此生此世,能见这样一剑,能遇这样一剑,无论如何都不枉了!
剑意!
这才是真正的剑意!
孤绝傲然,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剑!
我剑!
韩素伸出右手,她手中虽然无剑,但她右掌虚握,却仿佛掌中正握着一柄绝世宝剑。
是的,手中虽无剑,心中却必然有剑。而她心中所藏的那一柄,定然是一柄真正的绝世宝剑,锋锐、孤直、无可取代,无可阻挡!
她右手上举到与肩同高的位置,虚握的手中竟若隐若现地显出一柄长剑虚影,她举剑,便迎着白虹直劈而下!
劈剑!
基础剑法之,劈剑!
就仿佛是回到了曾经山居的那十年中,外物不萦,红尘不沾,手中只有剑,心中更只有剑。
十年之间,清风明月,唯剑相伴。
“十八兵器,终选得剑道,自此相依,不换不移,不离不弃。”
“初时用木剑,日劈三万次,半年后手脚灵动,出剑有风。”
“续用铁剑,日劈三万次,初时滞涩,渐至流畅,一年后剑在吾手,如臂使指。”
“又换重剑,初时举剑维艰,三月后能劈,一年后能刺,又一年,劈、刺、撩、扫、截、挂、崩、点、抹、提、云、架、带、斩等诸般技法皆能应用,再一年,剑出流畅,又两年,剑如行云,再三年,终于举重若轻,剑藏吾心矣。”
没有流水剑法,没有华丽技巧,没有诸多口诀,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基础剑术。
宛如曾经劈过的千千万万遍那样,韩素终于在又一次举剑之时回归了基础剑法,直劈!
剑,本来就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东西。
既能举重若轻,当也需得做到举轻若重。
许多年后,韩素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手握木剑,日复一日不停劈刺的时候。然而如今虽仍是简单一劈,这一劈比之当初却又有了太多不同。
我剑,本我之剑!
我剑无回!
他剑?
管他何剑,一并斩之!
两剑终于相遇,强烈的剑意在两者相撞之处猛然爆发,顿时‘激’起无数细碎剑意四散而出。
嗤嗤嗤嗤,剑意切割,不过片刻韩素身上就被割出了无数细碎伤口。她身旁地上,前方山脚石壁等处更是被划出不知多少的尖锐切口。
然而韩素此刻当然无暇顾及这些,她只觉得两剑相迎,自己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尖锐白光,对方那恐怖剑意竟仿佛自那天地‘混’沌而来,一旦迎上便破入她神魂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剑意击溃,然后自她祖窍所在直劈而下!
这道剑意之强,竟使得韩素初生的剑意毫无抵抗之力!
天庭祖窍,神魂居所,韩素站立其间,只见得四面虚空,黎黑一片。而那虚空顶上忽起闪电一剑,这一剑直贯天地,当空而下,便向她迎头击来!
如此凶威,韩素但凡是胆气稍弱,只怕不等这剑意临身,就要被骇得魂飞魄散了。
环绕在她身旁的剑意已是若隐若现,似有还无,天庭祖窍中,韩素的神魂更是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剑意居高临下迎头劈来,却半点也不能闪躲。
她心中却渐渐‘激’起某种更为浩‘荡’雄浑的意念。
剑意!
何为剑意?
剑者‘精’魂所凝,意念所指,意志所在。
既然如此,来到我之祖窍,我之主场,外来之剑居然也敢肆虐?
我剑!
韩素更无惧怕,整个神魂之躯都仿佛化为了一柄冲天利剑,立于虚空,直直便迎上了那柄划破天庭而来的巨剑。
两者终于再度相撞,强烈的剑意在韩素祖窍当中四散‘激’‘荡’,竟是切割得整片虚空都有些摇晃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韩素只觉得自己意念中空白一片。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从何处而来,要向何处去。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渐渐有了感觉,觉得自己是一柄剑,出身在千锤百炼当中,经过无数火焰煅烧,领受过雷霆之威,见识过弱水之重,饱饮过无数生灵鲜血,劈散过无数神魂意志,最后划破无数世界,长眠冰冷山石之中。
终于是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是多久过去,韩素冰冷寂静的记忆世界中却模模糊糊现出一个人影。
人影‘挺’拔端肃,手中持着一柄长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蕴含着一个意念,踩踏着某种天地至理,他一步一步,竟是每一步都踏在韩素的心尖上!
韩素心神颤动,不由得依附人影之上,感其所感,悲其所悲,爱其所爱,恨其所恨。
人影一步步行走,却是步步生‘花’,每一朵‘花’中皆有一个世界,每一个世界中都有无数生灵来去,离合悲欢。这些‘花’中世界在人影的脚下一个个绽放,又一个个被踏碎,最后全部湮于泡沫尘埃之中。
忽然在某一刻,人影站定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之剑,纵剑直劈!
刹那之间,天地倒卷,虚空破碎!
无数世界的碎片轰然散开,韩素一瞬不瞬地看着,心中所受之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便看到那人影缓缓抬头,忽然转目过来。
四目相对,对方那目光却仿佛是来自无数世界之外,深不见底,没有焦点。
韩素心中遗憾顿生。
他看不到她!
人影轻轻一叹,握剑的手忽然一松,他手中之剑便倏然掉落。
韩素下意识要伸手去接,手指却才一动,眼前的一切便都迅速远去了。什么虚空,什么宝剑,什么人影,一切皆如镜‘花’水月,通通都不见了踪影。
眼前一切终于是回到了现实,依旧孤峰,依旧荒草,依旧绝壁峭岩,满地衰颓。
韩素仿佛才从某种剑道盛宴中脱离而出,心中震撼仍在,只觉那剑韵悠长,当真令人回味无穷。
她游目四顾,就见到四周地面一道道的全是被剑意切割而出的沟壑。她本‘欲’抬步再往前走,脚下却才一动,身上就有绵绵痛楚无尽袭来。这痛楚来得猝不及防,便是韩素向来意志坚定,这一下也不由得脚下打跌,险些就摔倒在地。
韩素痛得暗暗倒‘抽’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原来也是被割得血‘肉’模糊,伤口难数。
只是向这孤峰多靠近了这么一步,承接了这么一道剑意,就使她惨烈若此,那越往上去,这孤峰上的剑意又该有多强大?
韩素不由得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之下,却只见峭壁孤绝,她身处山脚,这一眼已是无法望到峰顶尽处。
“必将攀登此峰!”这一刻,韩素心中定念。
她当即盘膝坐下,就在这剑意充盈的山脚之下静坐调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