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通篇所提无不是秦之李斯“移风易俗”中的易来指出所谓“易”政乃孝文帝之革新,这不是说朕忘了祖宗之本吗?”宋帝说着手指指向冯周气道:“冯允东你身为礼部尚书竟是如此教育儿子吗?”
宋帝长长吐出几口气,缓缓就近坐下,身旁的近身宫监递了一杯茶给他,他喝了两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怒色尽消,淡淡地说:“哎,朕哪里如他所言敢动国之根本呢,年轻晚辈毕竟是想在文字上试图靠近朕的心思,这变相的奉承伎俩,太过肤浅与幼稚。不过冯参此文虽未写出朕所思所想的“易”政,但他是所有贡生之中文采较为出众一位,言辞锋利,论证合理,年轻人有如此笔力也属难得,也难怪你们会选他为状元,但朕却不以为然。”
“竟然还有人将朕的“易”曲解为寒暑易节,荒诞,全然狗屁不通。”宋帝信手拿起一张卷子看了一眼,就将卷子丢在地上,悻然道。
整个大殿一下子陷入了死寂,谁人都不敢出言,宋帝有些不耐烦,蹙眉道:“怎么都不敢说话了,难道朕如此可怕。”
二十几名大臣一起朝宋帝跪下,异口同声说:“臣不敢。”
宋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连声说道:“罢了罢了,朕出的题,自是朕亲选出状元,不为难你们。”说着朝着那卷子翻了翻,未找到满意的,急道:“葛胤的卷子呢?”
范镇一脸无奈,将写着葛胤名字的卷子递到宋帝面前,跪着说道:“臣以为葛胤所答之文太大太全,时而周易,时而天地,时而阐明哲学,再后面又草草收笔,虽然别出心裁,但绝非大作,况且他身有残疾,恐怕....”
宋帝截然道:“残疾又如何,战国孙膑双腿残疾,春秋左丘明双目失明,哪个不是千秋留名,况且葛胤不过是右手废了,幸而他身残志坚,用左手也能写的一手好字,如此人才提拔为臣,在民间定当传为佳话。”
文彦博挺直腰板,上前说道:“但是臣以为不妥,他文中所写的“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与“易”政有何相干,况且此人将鬼神道学阐述如此淋漓尽致,全然无儒家子弟的风范,若是让此人入朝为官,岂不是贻笑大方,让他人诬蔑我朝将孔圣先师全然抛诸脑后。”
章惇附和道:“臣附议,科考所选三甲全在翰林院就职,为国本编修撰稿,而孔圣儒学乃国之根本,若让所学颇杂的葛胤入院,那岂不是动摇了国本。”
宋帝此刻倒是没有动怒,侃侃而谈道:“你们这些老学究就是迂腐而顽固,学本无止境,也无界限。天下诸学本就交汇贯通,互相影响,更何况葛胤所阐述的乃是周易之道,正是儒学之首。不过朕最近也喜欢道学,而这道学非黄老道学,也非鬼神道论,而是更为奥妙的乾坤大道。而葛胤这篇行文甚得朕心。他先将朕所指的易分文四种,一之曰:伏羲所画之易,正如他写到“易有太
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不仅仅是鬼道卦象之易,还是他所言的“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此等立意极为高远,容八荒乾坤天地,有海纳百川之量,就算你等这些老学究又谁能想到如此广阔的天地呢,此为其一。二之曰:他由易讲到政,行文领头写道:“生生之谓易”,有承上八荒万物生生不息,启之下段之王道德政,思路大开,何其辽阔啊。尤其是将易政其要旨极为严谨的阐述道来。易为卦之易,也有变之意,他将孟子所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将为政之道述说合情合理,论为政者,不易其变,怎如何为黎民谋福祉呢,这不是说朕今之变法革新吗?”
章惇蹙眉道:“陛下,您方才不是说冯参之易有妄议朝政之嫌,而葛胤此文不是也如此吗?”
宋帝不置可否,否然道:“非也,这二者虽都有妄议朝政之嫌,但是葛胤略显高明,这便是他接下来所述之三曰:王道德政,周易本就属于儒学之易,他所言更是没有错,伏羲以卦论易,舜帝以法#论易,文王以礼论易,孔圣以仁论易,四圣皆是以为政要以德政王道治天下,天地本有设位,本为阳刚的孔儒易之卦序为乾之首,本为柔拙的道老易之卦序为坤之首,乾坤即为阴阳。最后,他将乾坤阴阳由天地到家国,乃至个人臣子之所为该如何阐述深刻,让人不禁喟叹其小小年纪便想得如此透彻,实在不易也。”
范镇心中虽不敢苟同,但仍然发问道:“陛下,葛胤所指的四之曰,是如何将易之乾坤阴阳讲到个人之所为呢?”
宋帝见范镇竟然不耻下问,心中暗暗得意,对着葛胤所写的卷子,淡淡地念道:“呵呵,葛胤写到:以周易所言,乾为天,坤为地,此为天地之道,但在伦理纲常中,乾为父,坤为母,而于国而言,则是乾为君,坤为臣。而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言不仅在勉力自己要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还要让所有臣子如此,甚至是朕也该如此。此言确也如此,易政之意便是乾坤之意,天道之意。葛胤所言是让朕学这四圣以易政,乾之健,潜龙勿用,循天之道,养精蓄锐,自强不息,坤之德,地势坤,厚德载物也。方能天地归心,驱除鞑掳,既可一统江山。”
说着宋帝龙心大悦道:“哈哈哈哈,甚得朕心,甚得朕心,真乃天赐于朕之白衣卿相也。诸位爱卿,葛胤如此论易,尔等可还有异议。”
众臣皆跪在叩拜道:“臣等无异议。”
回忆里声音落下,也回到了现实之中。
冯时偐仍然愤愤不平,恨恨地说:“看来陛下对那废物甚是喜爱,不然何必不听众人建议。”
“我们的陛下是个有主见的人,谁人又能改变他的心意,但也是薄情之人,以往对苏大学士如何爱护,一旦发生抉择,一样也是将这个花瓶弃之不理,如今葛胤已经彻底得罪王马两党,想要在翰林院做出些能让众臣心悦口服的事情方能有升迁之望,
就算陛下再喜欢也不能无故擢升无功之辈,更何况在翰林院的葛胤定是处处掣肘这些老学究,恐再无出头之日,时偐你又何必对此人动怒呢。”冯周倒是颇为淡然,怡然自得地说。
冯时偐闻言看着冯周,父子俩同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尚书府得意之声络绎不绝,而同在汴梁却是隔着几条街的杜府倒是安静了不少。
幽深庭院。
白丁青年燃起三炷香,朝着天拜了三拜,恭敬地说:“爹,孩儿终于完成你生前的心愿,高中状元、入朝为官了。”说着将那三炷香插到香炉之中。
炉烟袅袅,月影婆娑。
等葛胤额头磕在地上时,他耳垂灵敏自动,总感觉一阵疾步之声钻进耳蜗之中。
葛胤乍然弹起身子,果然有一位穿着黑衣武服青年还未等葛胤双眼看清他时,那青年一掌朝葛胤面门拍来。
掌风猎猎,力道霸气,掠起葛胤两鬓青丝乱飞。
葛胤浑然不惧,左掌顺劲一挥,稳稳地接住了来掌,霎时间这两股劲力在电光火石间碰撞在一起,激起出掌两人衣袖浮动,两个人的头顶分别晕染着一缕轻烟。
“没有想到,才三年不见,葛师弟的内劲修为更甚从前。”
说话之人随着撤掌那一刻,他的容貌在葛胤面前一览无遗,古铜色的肌肤下一双无神的双目,随意的长发别在脑后,甚是飘逸,一脸的胡茬子,略带沧桑感,三年后与三年前对于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年岁上多了几年罢了。
葛胤微微一怔,叫道:“冷师兄。”
冷御臣冷酷的脸庞微微柔和下来,他淡淡地说:“葛师弟,这三年师兄知道你躲起来不想见我们,不想接受我们帮助,是为了让你自己强大起来,所以师兄也没有去找你。”
他说话很是直接,听起来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在葛胤听起来,冷御臣才是自己的知音人,葛胤温然一笑,不知道该说些啥,就随口寒暄一句:“师兄你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咯,我哥哥对人还是一样冷酷,不过对亭哥哥和我说话就会好那么一点点,对了还有他的师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花裙女孩与蓝衣青年齐肩而来,只见花裙女孩手中捧着材质绝佳的衣物放到屋里后,缓缓走了出来,嘻嘻一笑道:“亭哥哥你明儿上朝就可以穿着筱霜为你熨好的朝服去啦。”说着亲昵地挽着葛胤的手臂。
葛胤目露宠溺之色,谢道:“谢谢你,小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