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琳琅满目的御花园中,觉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都好似夹杂着几分血腥了。
愧疚……铺天盖地的愧疚汹涌而至,似要将他全数吞没。
耳边,依稀又听见了女子玲玲的浅笑声,阴森沙哑,诡异地好似血潮涌动。
“还要怎样……你还要怎样!”
“再过不了几年,你的身体都要腐烂成黄土了,难道……难道还要纠缠着过往的罪孽,不放么?过往就是过往,你……你还要本王做些什么?这条残命,都赔给你么?”
白凤王心里一声闷呼,忽的俯身剧烈咳嗽了起来。
“大王……大王!”身侧的鸠忙扶住他。
“大王,保重龙体,莫要操劳过度了。”
白凤王摊开手掌,见掌中一滩血红。
“大王!”
鸠惊呼一声,想要再惊叹出什么来,却见白凤王扶住他的手,笑了笑,“鸠,你还记得,百年前,我等对赤凤一脉,犯下的罪孽么?”
“呃……”
惊异一声叹,鸠直直地愣在了那里。
白凤王握紧了拳头,悲愤一声,“这是报应啊……报应!”
一句出口,他俯身又是一口鲜血。
鸠全身颤抖,惊慌呼喊着,“大王您怎么会这样说?他们……他们不是全都死绝了么?怎么……怎么会?”
“你难道不知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名唤咒力?”
“我……”鸠惊慌着跪地,“大王!”
白凤王摆手,“且看着吧……”
“我罪我造。我愿受。”
这段日子,白凤王的身体实在是不怎么好,今日,冥冥之中好似有了什么牵引,说完那句话后,便丢下鸠,独自一人离开。
他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他还能去哪里?
当然是白凤神庙,那间供奉着涅槃玉的神庙。
约莫是惊恐难当,神庙四周。不见一个守卫。荒凉荒凉的。杂草都长到了半人高。
王者孤身至此,凛然推门而入。
眼前所见,血色轻纱自屋顶倾落。将他的视线重重遮蔽。
白凤王好似有心理准备,眼前异象,并没有令他多么惊异,几乎是没有迟疑,径自向前方走了过去。
血色轻纱滑落,露出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嶙峋的白骨,零星的碎肉,其上依稀有着火烧过的斑斓痕迹。
一个血红的人影抱着那尸体,咯咯阴笑着。双目忽的滴出血来。
那人儿足不沾地,仿佛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白凤王的面前,死死地盯住他,眼里,是难以名状的怨毒。
“果然是你。”白凤王无奈笑道。“赤凤王后秋落意。”
秋落意的魂魄漂浮着,双手托着自己破烂的肉身,只是咯咯咯地阴笑着,不发一语。
“王后……”
“本王已经将你厚葬,令你魂魄得以安息,甚至令我众人,每年血祭赤凤……”
“王后还有什么不满?王后……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的族人?”
“咯咯咯……”眼前的女子忽的仰天笑了,轻蔑道,“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想要的那些,白凤王你给得了吗?”
“嗯?”白凤王微微愣住,恍然一声长叹,“可……本王只能弥补这么多了,有些事情,大错已铸,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抱歉。”
“抱歉?”
“我不需要。”
眼前的虚幻女子忽的歇斯底里起来,向他扑过,然而就在触到白凤王的一瞬间,手指却直直的穿过了他的双肩。此时的赤凤王后,只是一丝不愿逝去的游魂,一抹幻影,她仍是不甘心地疯狂嘶吼着,“我要你死,我要你的命!”
“我要你白凤一族,为我赤凤陪葬!”
听了此话,白凤王也没有多大的惊异,只是淡淡笑了笑,“可,拜本王所赐,我族族人,皆是长生之躯,再怎样也无命还你了。”
“所以……”
秋落意若有深意,“死亡,对你们来说也太过仁慈了,这样不生不死的活着,岂不是更好?更能发泄我的心头之恨?”
“请……请你原谅,请你……收手,解我族人之病痛。”
终于,白凤王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伴随着的,是单膝重重一跪。
“情势所迫,我等着实无命还你,但若王后有其他的任何要求,我……当竭力完成。”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情,我的族人丝毫不知晓,他们是无辜的,请你……”
“原谅?”
秋落意忽的笑了,“不可能。”
“你可以报仇,可以想尽办法除去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但,你无法求得我的原谅。”
“有的东西,那些血仇,不是你的一句原谅,便能将一切了结的。”
她凝视着白凤王,双眸血红血红,抬手送客,“我的命脉,已与涅槃玉同在,此事,毫无转圜,慢走,不送。”
“哎,抱歉。”
一声抱歉,夹杂着深深的叹息,白凤王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说。他自己也知晓,血债就该血偿,那些铸下的杀业,若是一句抱歉就能还清,这人间,还有什么仇恨可存?而今日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来请求她的原谅?
白凤王摇头叹息着,徐徐迈出神庙。
这样,便毫无办法了吗?
也不尽然。
观着赤凤王后的魂魄,白凤王的心里也有了打算。
当日,赤凤王后。一个将死之人,纵然怨力无边强大,也需借助一定的外力实施,而那外力么……她血红血红的双眸已经将一切说得很是清楚了。
白凤王忽的咬牙。“怨灵!那些被创世神封印的,转生海之中的怨灵!”
念及此,他冷笑一声,“这些死物,过了几千年,不安分地在转生海里呆着,竟又出来作乱了,真是……”
真是什么?白凤王语塞,若没有当年自己的一意孤行,怨灵又岂会趁虚而入?
白凤王望望天。如今。除了前往转生海。一会那些可恶的怨灵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三日之后,他孤身一人。来到了皓连古都最北边的火山之巅。
那里如同沙漠般贫瘠,火炉般炽热。
不毛之地,寸草不生。
白凤王站在火山口,凝视着火红的,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转生海。
火海之中浓烟吞吐,无数形状各异的黑色生物冒出,嘶吼着,兴奋异常,“活人,等了多年。终于有活人了,哇哈哈哈……”
“好久没吃过活人了,畅快,真是畅快啊……”
各种怪异的声音夹杂,无数怪物瞬间涌出,袭向白凤王的身侧,可又在将要挨上他的一刹那,又被一条巨大的锁链缠住腰间,拖将了回去。
惨叫,火海之中只留下了阵阵惨叫。
可那些怪物们仍不气馁,依旧挣扎着,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白凤王皱了皱眉头,却也不甚为意,他稍稍侧身,“白凤王,特来一会转生海之主,九泉妖后。”
一语出后,整座山中都响起了女子妖媚的轻笑声,“白凤王……本座……本座等你,等到天长地久了,啊哈哈哈哈……”
白凤王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厌恶。
那妖冶声音发出的刹那,转生海中众魔息声。
火山之中,炙热的岩浆不再吞吐,渐渐地化为了一池血水。
妖后的王座自那血水之中淡出,她斜倚其上,一把团扇掩了半面,咯咯轻笑着。
她抬手轻指,朱唇微启,“白凤王,名不虚传,果然俊俏。”
“妖后亦是风华。”
“久违了。”
“对,久违了。”
“哈哈。”
九泉妖后笑着,血色双眸徐徐睁开,“说吧,白凤王不远万里,来寻本座,何事?”
“何事?”白凤王苦笑了一声,“妖后心知肚明吧。”
“嗯,让本座想想……可,可本座这日理万机的,诸事庞杂,一时间,想不起来啊,哈。”
她抬眼看了看白凤王,“本座实在是忆不起,我怨灵一族,何以和白凤有所交集?”
“那赤凤族呢?”
白凤王再也不想和她兜什么圈子,径直开门见山了,“拜妖后所赐,如今我白凤族人染上奇疾,还请妖后高抬贵手。”
“本座,可不是医生。”
“这贵手嘛,大王也晓得是贵手,恐怕抬不起来了。”
“我怨灵族这里,也没有什么医生。”
听到这话,白凤王稍稍叹了口气,“开出你的条件吧。”
他苦笑,“妖后千百年的设计,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如今,本王来了,来寻你了,所有的一切,你还不肯坦诚相对吗?”
“聪明。”
九泉妖后浅笑着,于空中击掌三声,随即侧了侧身子,“本座的条件……哈,本座要你白凤一族,不知道这个条件,白凤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知这王位,白凤王是舍得,还是不舍得?”
“你要我的人,都化为怨灵?”白凤王冷笑着,“妖后的胃口真大。”
“大王放心,本座,消化得了。”
她轻轻指着白凤王,“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本座要你白凤一族,这是条件,更是威胁。”
“不可能。”白凤王挥手,断然拒绝。
他冷笑着,“妖后打得一手好算盘,我白凤族人尽数化为怨灵,那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样的言语,那王座上的女子没有丝毫生气,仍是淡淡说着。
“哦?哈。那你是在说,本座和族人们,都是死物么?”
“妖后聪慧如斯,真的看不出么?”白凤王冷冷的声调。将那怨灵们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尽数揭开,“生人死后,对今生的不满,尽数化为怨气,久而久之,修成怨灵游走世间,以祸害人世为生,后被创世神智辰封印于转生海之中,妖后。你连这些也忘却了吗?”
冷冷的言语。刺得九泉妖后心中一痛。面上却是不作声色,“危害人间?哈,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不知白凤王哪只眼睛看见,哪只耳朵听见,怨灵一族危害人间?”
“白凤族奇疾蔓延,难道不算么?”白凤王厉声叱道。
女子凤眉微挑,“怨灵自形成之日,便被封印,你若不为了一己私利,屠灭赤凤一族,被封印于转生海的怨灵,又能做些什么?”
她掩面笑着。意味深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是为了在人世间寻个生存罢了,各人有个人的立场,个人的活法,这些,算得了什么危害?”
“大王屠灭了赤凤一族,本座伸张正义,若是依着某些大义人士的说法,本座的作为,可算是惩恶扬善,替天行道了。”
白凤王冷笑,“你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所有的事情,你推的倒是干净。”
“事实如此,谁也不能颠倒黑白啊……”
妖后笑着挥手送客,身体也越来越透明,空气中只留下声声妖媚,响彻在白凤王耳边,“哈哈哈……白凤王,你便好好考虑吧,本座相信,相信不久之后,你会重来此地,将今日的条件,全盘接纳呢,哈哈……”
血色弥漫的转生海,随着妖后的消失,逐渐回归了原本的面貌,岩浆四溅,火舌乱吐,无数黑影自炽热的岩浆中蹿出,笑着,跳着,怪叫着,一如往昔。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过。
白凤王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凝视着脚下的一切,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中计了……
失败了……
白凤族和赤凤族的争斗,最终谁才是赢家?
谁都输了,输的血本无归。
他是真的老了,这个败局,真的再也再也无法挽回了。
这,是妖后的布局,一个精心的,千年的布局。只为了白凤一族。而此时此刻,白凤王的心中,对于妖后,连那丝丝的恨都没有了。
他的心,早已被愧疚和急切填满,哪里,哪里还有容纳仇恨的空间?
归根到底,妖后总有一句话说对了,当年若不是自己的私心,何来怨灵的趁虚而入?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又能怪得了谁?
白凤王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颓丧无语。
然而,回到白凤王宫之时,眼前所见的一切,不由地让他老泪纵横。
白凤族,所有的族人皆化作了怪物,嘶叫着,痛苦着,没有意识,如同行尸走肉。包括王公大臣,包括宫人丫头,包括……包括自己最为信任的——鸠。
看见了白凤王的到来,这些怪物们阴笑着,咯咯咯……
他们全数向着白凤王扑打过来,身体里流出的那些绿色液体,恶臭难闻,使得白凤王,都忍不住,想要呕吐了。
情急之下,他拔剑抵挡着那些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族人们,恨不得让自己也化为怪物,那样没有了意识,是不是心里的那份愧疚,就能够减少几分……
白凤王虽然勇猛,却不想恋战,不想伤到自己的族人,挥剑抵挡了片刻,便步步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错的是我,而报应,却是报应在我的族人身上?”
他仰天长叹,此情此景,再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
“只有这样,你才会最痛!”
“哈哈哈……”秋落意的声音又一次响彻耳边,鬼魅一般浸入他的骨髓里,那是他永远也挥不去的梦魇。
白凤王手中的长剑顿时落地,他抱住自己的脑袋,“走啊,走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的族人们?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还想要本王做些什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
“要杀要剐,所有的惩罚都冲着我来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为什么要牵扯到那么多无辜的人?”
“他们,他们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忽的捂住眼睛。转眼两行血泪涌出,一滴一滴,将脚下浅蓝的地毯染得一片殷红。
“秋落意,秋落意你出来,你出来啊!”
白凤王疯狂呼喊着,歇斯底里。
“若你在动念之初,能有三分留情,今日,也不会行此绝境!”
“到了今日,你又能奈何?哈哈哈哈……”
“受不了了么?白凤王?本宫。许久不见你这发狂的模样。可真是令人怀念啊。你痛一分,本宫的心里,就畅快一分。哈哈哈……”
妖媚的声音,镌入骨髓,残忍地令人发指。
无奈之下,白凤王抬手运功,试图将那些恼人的声波全数驱赶出去。
可是……可是……
那声波就像是自他心底而来,嘶叫着,折磨着,将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一寸寸揭开。
“只有这样,你才会最痛。最痛!”
“痛吗?不够,还不够!”
“你从本宫身边夺走的,本宫,本宫要你十倍百倍的偿还!”
心中的声音喑哑嘶吼,扯得他的耳朵,都滴出血来。
冷不防,白凤王胸口猛地一痛,抬头之时,见已经没有了意识的鸠狞笑着,一拳击打在他的胸口。
“鸠……你……”
白凤王侧身,吐出一口鲜血。
血色的眼睛无神,狰狞着,阵阵死气,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充斥,风中飘来的阵阵阴凉,要渗进他的骨子里了。
耳边秋落意鬼魅般的狂笑声,更是令他毛骨悚然。
这就是报应。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我……我……”
白凤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脚下的步子都要迈不动了。
事实上,此时此刻,即便是他能迈动步子,要离开这宫殿,也是一个难题。
再回头,身后已是人山人海。
丑陋的怪物们没了意识,发疯似得向王宫冲来,狞笑着,吞吐着绿色的恶心汁液,朝着白凤王——这唯一的异物扑来。
手中的剑,早已落地,不知丢在何处。白凤王赤手空拳,将那些蜂拥而上的怪物们,推开。
他,终究是不想伤到族人的。
实际上,以他的能力,要拼死突围,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定下心来的白凤王握了握拳头。
要战斗么?要祭出杀招,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么?
可……可那又什么意思?
他回头看了看麻木的族人们,目光中,是深刻见底的悲悯。
他们,是没有意识的。
可他们也是幸福的,至少,比清醒的,日日夜夜被愧疚折磨着的白凤王,幸福很多了。
是不是,没有了意识,这份伤痛,就能淡漠几分?
哈哈。白凤王微微一笑,双手渐渐松开。
他不再躲闪,任由那些怪物将自己包围,将自己击倒,然后如潮水般涌上,一口一口,将自己的血肉,吞噬殆尽。
若是无法救你们脱离苦海,那么,我这一身,便伴你们沉沦吧。
可若是一切,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也无疑是一种解脱。
只可惜,被怪物们撕裂的流血的伤口,用不了一刻,便迅速愈合,那残露出的骨头之上,慢慢的,又长出了新鲜的血肉。
除了那些疼痛是真实的。
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他的意识却从来没有模糊过。
他忍受着钻心的疼痛,眼前只见自己的身体残破,完整,然后再残破,却始终只能看着,意识仍是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被毒化?
为什么族人们能被毒化,能没有意识,只有我毫发无伤?
白凤王踉跄着,一把推开咬住他肩膀的鸠。
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流不尽似的,不断地流失,重生,再流失,再重生。可就是不会死去,也不会毒化。
这……
头上的王冠,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被疯狂的践踏在地。几只金色的残片被傻子样的族人们捡起,狞笑着比划,然后套在自己头上。
白凤王踉跄而走,不断推开扑上来的族人。一步步向宫门口走去。
几滴泪珠流下,大颗大颗的落在地毯之上。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留我一人!
心底的那个妖媚的声音此时此刻,又不合适宜地响了起来,“因为,因为你要留下来,面对自己的罪孽啊……”
“我……”
白凤王闭目,一步一个踉跄,慢慢走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那些异兽们便识相了很多。徘徊着。没有人再追出来了。
街道之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椽木楼瓦,不时有几个异兽。流着绿色的哈拉汁,傻呵呵地笑着经过,甚至还会看他几眼,然后踉跄走着,猛地被另一个异兽扑倒,揪掉了脑袋或是挖掉了心肝,然后……然后它们惨叫着,将自己缺失的部分拿来,重新按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然后一切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白凤王闭了眼睛,不想去看眼前的一切。
终于,他再一次来到了转生海。妖后的预言成真了。
也终于,他再一次唤出了九泉妖后,然后,坦然的接受了那个女子所有的条件。
白凤一族的族人,在历史的那么一瞬间,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而转生海中的怨灵一族,则是壮大不少。
这一切的恩怨情仇,不过是九泉妖后,为了壮大自己怨灵一族,所设下的圈套,所导演的一场闹剧。
这一页史书翻过,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
白凤赤凤二族,从此不存。
世上,再也没有凤凰这种生物的存在。
多年之后,脸上始终带着冰冷面具的逆鳞还记着,那日在转生海,那妖冶的女子衔着发丝,对自己说出的话语。
那是他对妖后,唯一赞同的话了。
她咯咯浅笑着,说,“本座,还真是高看你了,白凤王……”
“身为一族之首,面对着自己犯下的罪行,你就只会惊恐逃避吗?”
“这个世间,作恶之人良多,不怕作恶,只是……作恶要有受报应的觉悟,更要有消灭报应的能为。”
“白凤族的苦难,肇因在你,本座只是推波助澜而已,亲手所为之事,本座自然不会同情什么,只是,此事因你而起,自然也该由你来解决。事实上,你很自私。死亡,是最愚蠢的办法,它只会让你解脱,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若聪明,就该留下,就该活着,去偿还你所做出的,所有罪恶。”
时空轮转至今日的珈蓝圣殿。
漆黑一片中,无声寂静。
不知在何处角落里,些许清水,嘀嗒嘀嗒的,一声声扣在玄鸟心上。
她茫然坐着,目光有些呆滞。
“主人……主人您……您可安好?”
轻轻一句呼唤,似尘埃,似呜咽。那被她扒了面皮的丫头瑟缩着,明明是想要禀报些什么,却又端着茶具不敢靠近,终是小心地,道出一句寒暄。
玄鸟斜睨了她一眼,闷哼一声。
“说!”
那丫头被她吓得哆嗦,战战兢兢递上一物。
“回主人的话……“
“骚狐狸给的?”玄鸟嗤鼻不屑,却还是将它接下。
只是看了一眼,那封信便在她的手上,碎成了纸屑。
黑纱罩着的脸上,淡出若有若无的几丝轻笑,玄鸟拂袖起身,不顾身后丫头诧异的眼光,径自离开。
漆黑冗长的走廊上,玄鸟刚刚迈入不久,抬眼见一抹艳色,徐徐凝出。
“呵呵呵……是玄鸟啊……”
一身红装的冰凝雪掩面笑着,狐媚非常。
“本座,来和玄鸟请安。”
“哼。”
也许是内心曾经的阴影,玄鸟对于妖冶的女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厌恶,故而从一开始便对玄狐不甚友好。那玄狐也不是好欺之人,两人针锋相对,算起来也有好几百年了。
玄鸟微微哼了一声,不理会她的言辞。径自拂袖前行。
今夜的玄狐,好似心情出奇的好,竟是开了尊口,道出了一句。好似是关心的话。
“不知玄鸟去往何处?”
“不关你事,你只需将你的神灵伺候舒服了便是。”
玄狐掩面,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不唠玄鸟费心。”
“哼。”
撇下一句闷哼,不想和她纠缠什么,玄鸟化光疾走。
“哈,走得这么急啊,难为本座,还想和她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呢。哎。真是扫兴啊……”
玄狐咬了咬手指。拂袖欲走,忽的看见门口有一个浅色的影儿,忐忑着绕了绕。又瑟缩了回去。
“出来吧。”
“奴婢,奴婢拜见雪尊,奴婢向雪尊请安了。”
“起身吧。”玄狐笑,一只手摸上那女子被扒了面皮的容颜,伤口之处火辣辣的疼痛,那丫头强忍着,不敢起身,也不敢吭声。
“何必躲我?本座可不是那没残毒的疯婆子,自己没脸,还要别人陪着她没脸。真是变态。”
说着,袖手揽过,凭空化出一张面皮,丢给地上的女子,“日后,你用这张脸吧,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比你这血肉模糊的样子好多了,看着,也不觉着有多糁人了。”
“奴婢,奴婢谢……谢谢雪尊大人。”
那丫头仰起头来,面上好似被切开的西瓜瓤,除了从声音里能听出几丝喜悦来。或许是她欣喜,然后稍稍笑了笑,脸上瞬间裂开了几道口子,血丝渗了出来。
冰凝雪掩了面去,咕哝着,“得得得,你还是别再吓人了,真不知道那玄鸟心里怎么想的,对着你这张脸,竟然还吃得下饭。”
那丫头听了,身子稍稍颤抖了下,又伏了下去。
“让你交给玄鸟的信,可交给了?”
“回禀雪尊,交给了。”
“那就好。”
玄狐说罢,淡然拂袖,心里念着若是如此,玄鸟深夜离开,应是前往自己透漏的地点打探虚实了。
玄狐转身离开,这世上的事情,也真是奇了,不是说凤凰这种生物,早已灭亡在千年之前吗?玄鸟秋落意留存下来,已经是奇事了,不知怎的,在那迷雾森林之中,竟也再出现了一只凤凰,甚至……甚至还是传说中的白凤凰,白凤一族。
比这更为奇怪的,还是她的身份,竟是……竟是姑儿山幻王的大弟子。
玄狐摇着头,嘴里微微念叨着,步回自己的寝宫了。
床榻之侧,帷幔飘飘,榻上的人影,睡得安详。
神……他还没有醒来呢……
冰凝雪轻轻拨开帷幔,凝视着榻上男子俊美的面庞,唇间流出难得的温婉浅笑来。
她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抚摸着,内心好似畅饮了美酒,慢慢沉醉了。
回想不久之前的温存,她不禁羞红了脸颊,甚至,一向妖冶的俏脸,此刻都现出了明媚来。
“神啊……神……”
她嘴里喃喃,终于叫出了那个被自己视为禁忌的名字,“流觞……”
迷雾森林,离凤阁。
琉月一袭白衣,坐于案前,抚着一曲古筝。
玄蛇坐于她身侧,提笔作画,画上,是一曼妙女子,起弦一曲风雅。
“你,你一个人在画些什么?”
筝声忽的停住,琉月按住弦丝,抬头不解。
“哈,自然是画阿月你啊,除了你,还能有谁落得进我的眼里?”玄蛇漫不经心答道,手中的画笔,却也不曾停下。
琉月忽的脸颊一红,嗫嚅不知说些什么。
玄蛇转头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侧头躲闪他的视线。
“哈,害羞了。”玄蛇笑了几声,非常爽朗,回头继续着自己的作品。
琉月望向窗外,不经意间,望见了银盘似得月亮,在空中挂着,闪亮闪亮。
她忽的有些失神,茫然喃喃,“雀儿……今日,今日……”
“小姐莫要瞎想了,今日月亮是圆,可离十月十五还远着呢,小姐现在,还惦记着那些闲事么?”
案上的朱雀铜像,忽的化为了女子模样,朱雀现身,活泼着跃到玄蛇身边,不禁惊讶道,“哇,主人的画真是传神啊……比以前还要漂亮很多呢!”
“以前?”玄蛇笑道,“我以前的画怎样,你真的知晓?”
“雀儿!”琉月一声轻唤,“莫要再瞎说了。”
一时间,朱雀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捂住嘴,呸呸两声,转身化为铜像,也免去了一场指责。
此刻的玄蛇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画笔仍是挥动着,随口问道,“阿月十月十五有事?”
“嗯,也是小事,族里的风俗罢了。”
琉月淡淡说着,随口带过。
纤手挥动,筝声又起,玲玲轻响,如林间清泉,风中花香,沁人心脾。
当然,她没有注意到,窗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悠悠闪过一个漆黑的人影,带着丝丝杀气。
若她还是平时的琉月,要感觉到那些杀气,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可惜,当日为了解玄蛇体内的剧毒,自己几乎散尽了一身功力,以至于此刻连近在咫尺的灾难,都无法察觉了。
那是何人?
只见那人的一袭黑衣垂下,从头垂到脚,将全身遮住,不留一丝缝隙,悠悠如鬼魅一般,双眼之处,偶尔散发些许红光,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凌厉非常。
那是玄鸟。
那是收到了玄狐信件,迷雾森林地图的玄鸟。
她于暗夜的时刻前来了,前来的目的很是简单,不过是想求证,那只骚狐狸所说的,是真是假,这世上,白凤凰一族,究竟还存在不存在后人。
事实证明,玄狐虽然狡诈,这一次,却并没有骗她。
看见那纯白女子的刹那,她的身份,玄鸟瞬间了然于心。
那一刻,玄鸟只觉的自己的心,好似被谁擂上了一拳,猛地抽紧,猛地抽搐,猛地疼痛。随即一股无名业火自胸中涌起,恨不得,恨不得抬手起掌,瞬间将这离凤阁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