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是很快可以过去的,麻烦的在下午。
修完指甲已经两点过五分了,洗脸做面膜,时间很赶。杂七杂八的东西完了之后,还要收拾临时应急的化妆包。嗯,先借老妈的吧,我的尘封已久……
老爸来按门铃的时候,我才堪堪准备好。老爸也还没换衣服。我们家的礼服都是租的,租Eric叔叔的。
说起来,Eric叔叔还是老妈的初中同学,据Eric叔叔说,当年他也是老妈的追求者之一,而且舅舅给他的编号是癞蛤、蟆十三号……我当时问舅舅,老爸是几号,舅舅瞬间就黑了脸,我也不敢再问。
Eric叔叔三年前结的婚,对象是相交多年的服装设计师李雯阿姨,两人搭伙很多年了。十年多前老妈就说过他们是要白头到老的,结果真的说对了。
我们用了大概二十分钟抵达Gloria,这店开得不远,但红灯有点多。
推开店门,眼尖的李雯阿姨就上来给我一个拥抱:“小奚好久不见了,放假也不来找阿姨玩。”
李雯阿姨是丁克主义者,但对晚辈很热情。我解释:“假期去集训了,开学前三天才回来的。”
“下个星期天阿姨开party,小奚要来玩,记得带上哥哥和妈妈哦。”李雯阿姨的生日在下个星期天,老妈最迟会在星期六赶回来。
我点点头,说:“妈妈去荷兰了,我打电话让她给阿姨买礼物。”
“小奚真乖。”李雯阿姨揉揉我的头发,揽着我的肩膀进了房间。
至于老爸……李雯阿姨很不待见老爸,老哥也不知道原因,问老妈,老妈只是感慨不小心把自己卖给了大灰狼。估计是陈年旧怨。老爸当年可能不小心放了个大招,给李雯阿姨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他年轻的时候经常这样干,年纪大了才稳重起来。
李雯阿姨从一排礼服中选出一条单肩的宝蓝色百褶裙,在我身上比比,摇头说:“太老气了。”然后打开衣柜取出一个礼服盒,打开:“试试。”
我依言换上,李雯阿姨给我拉上拉链,扣好扣子。
这是平肩的水绿色长裙,上身是淡青色、水绿色、银色三种丝线混合刺绣的蔓枝,往裙下延伸,逐渐减少银色丝线和淡青色丝线,慢慢变成水绿色隐在同色的底裙中,然后蔓支末端开出银白色的小花,如繁星撒落在裙裾。
“真不错,Eric的‘山鬼’已经放三个月了,首秀就交给小奚啦。”
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辟荔兮带女萝。能穿上这样的裙子,真是我的荣幸。
“Eric叔叔呢?”好像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见着。
“在对岸谈生意。”李雯阿姨帮我修了一下衣服,接着开门,招呼一个发型师过来,然后把我按在椅子上。
女生在打扮方面大多数时候都比男性麻烦,我换好鞋,走出房间,老爸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杂志。
“老爸,可以出发了。”我走到面前说。
老爸将杂志放回架上,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眼,评价:“妹妹梳辫子也好看。”然后站起来,帮我摆正颈上的尖晶石项链,顺手摸了一把右肩上搭着的辫子。
老爸转身离开Gloria,我和李雯阿姨抱抱,然后才离开。
过了十几个红绿灯,车速就快了起来,望向窗外,两行路边的树只余残影。
不偏不倚六点整,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路上,老爸已经交代了,今天是刘老前辈的八十大寿。这位老先生,可以算得上老爸的师公。虽然老爸的师父早逝,但依然和师公保持联系。
自进门始,老爸介绍的长辈,我大多数都见过或者被长辈听说过,因为据老妈说,老爸以前是含蓄型的晒女狂魔。没见过的,我也在和老爸的日常交流中听说过。现场的老中青三代,基本上是同一流派不同分支。除了一个人。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拾忆书店的老爷爷,真是太巧了。我悄悄拉老爸的袖子,小声询问:“窗户边上穿白色唐装的老爷爷是谁?”
老爸笑笑,反问:“你见过老先生?”
我回答:“见过,在一家旧书店。”
“那就是了。”老爸确定,然后告诉我:“周述先生写诗,是师公旧交。”
我仍然很疑惑,没怎么听说过。老爸继续:“周老先生出过五本诗集,最近一本在十三年前出版,圈内有很高的声望。”
以周老先生的年纪论,五本诗集确实有点少,但是老爸对圈内人物臧否谨慎,既然说有很高的声望,那么周老先生肯定是备受行内尊敬的。我本就不爱读诗,十三年前的诗集……
老爸拍拍我的手,感叹到:“老先生造诣非凡,却不喜交际,向来但闻其名不见其人,我今天才有幸见得一面。”
原来如此。谁能想到一个大诗人,就像退休老爷爷一样,守着一所旧书店。拾忆,风雪夜归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老先生从容淡然,遗世独立。宾客高谈阔论、妙语连珠,老先生立在窗边,静默了一个角落。
我忽然觉得没有了陪着老爸应酬的力气,此处的衣香鬓影都黯然失色。
老爸察觉不妥,握着我的手,安抚道:“妹妹,我们和师公说过话就回去吧。”
“嗯。”我平复一下心情,微笑着,和老爸一起走向刘老先生所在的位置。
老爸也没有问什么,就带我离开了。我感到愧疚:“对不起。”
“没关系。”老爸很体贴:“先回家吧,卸了妆好好休息。”
“嗯。”我有气无力地应着。
“妹妹不要有压力。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必勉强自己。”
“我还是太任性了。”明明答应了的。
“怎么会呢?如果没有妹妹照顾妈妈,我可应付不过来。”车停了,老爸说:“妹妹还小,任性也有理。”
“好吧,我先回去了。”我解开安全带,下车,指指后座的盒子:“哥哥喜欢吃,爸爸记得带回家。”
“嗯,我会转告白日希的。”老爸向我挥挥手,驱车离开。
进门,衣服换下收好在盒子里,我卸了妆,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小白兔,没头没尾地想事情。
我好像真的没什么用。在家里,老爸写写,老妈画画,老哥负责赚钱养家(我和小白兔)兼美貌如花,而我,顶多打打杂。没有学到老爸的思辨能力,也没有遗传老妈的艺术细胞,更是被老哥抛下十万八千里,除了宅在家里看书做家务,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前世习惯了平凡,今时今日,竟变得难以接受。
此时此刻,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来打扰,中断我的胡思乱想。这种情绪真是太负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