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豁牙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享受了一把情绪过山车。
一开始他是绝望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睡梦中醒来发下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甚至连求救都做不到。
伊森的出现挽救他即将崩溃的意志,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不管不顾的拼命给伊森使眼色。
这种做法没有持续太久便停止了,他注意到了伊森的平静,或者说,他感觉到了伊森平静的情绪下所蕴含的潜台词: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静静的看着你死。
于是他明白了,明白了造成他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伊森,尽管难以置信,却是唯一的解释,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当解释变成唯一,再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然后豁牙就看见伊森的嘴角翘了翘,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仿佛在说:啊,你终于明白了。
是的,他想明白了,但也快死了。窒息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正在浑噩,正在消散,他距离死亡已经越来越近…
很突兀的,他突然就能呼吸了。大口的一次呼吸,由于太过贪婪,导致了连声的呛咳,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过,原来能够自由呼吸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可惜,也就是一口,这一口之后,他再度进入窒息状态。
他的意识靠着这一口呼吸清醒了一些,但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紧接着,他就想明白了这里的弯弯绕,于是他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伊森,真心实意的恳求,换个场合,只靠这眼神的传情,就足以拿奖的那种。
伊森不为所动,仍旧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静静的与他对视着,在那双清亮而漆黑的眼眸中,除了深邃,他读不到任何情绪。
他明白了,伊森就是在折磨他,就是要看他受折磨。
他愤怒、他恐惧、他懊恼、他不甘、但种种情绪最终都化作了一种,对生的渴望看,于是他乞求,那种眼中含泪的乞求,足以让冰雪融化,让雕塑动容。
可这样的恳求,换来的不过是又多一口的呼吸。
这一口呼吸再度延缓了他的死亡时间,却也只是延缓,他距离真正的死亡依旧很近,近的能感受到死亡那冰冷寂灭的意志。
于是他继续恳求……
在说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豁牙爆发过各种情绪,也不止一次的自暴自弃过,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就这么死了算了,这种折磨实在是太痛苦了。
然而让他惊恐的是,就算他认命、就算他停止挣扎、就算他想死,都是不成的,他死不了,也晕不过去,甚至意识崩溃都做不到,他就被这么不死不活的吊着、他觉得自己像根蜡烛,除非灯芯完全燃尽,否则就不算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成了最可怕的囚笼,他被深困其中,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不过没有多久,伊森就用事实告诉他,痛苦其实是没有下限的,他被封了五感,中枢神经的信号彻底被阻断,看不到、听不到、嗅不到,没有触觉,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被封闭在一个仿佛永恒的黑暗中,不,连黑暗都没有,就是空,是虚无,什么都没有,除了他自己的意识。
接下来豁牙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在这种状态下停留了多久,像是一瞬间,又像是一万年,在这个刹那永恒的状态下,他唯一想明白的事,就是一定要恳求伊森答应,答应放过他,只求放过他,哪怕是死。
当一个人的意愿强烈到只剩下唯一时,会从眼眸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从古至今,有无数的溢美之词去描绘那种光彩,与之挂钩关联的,往往是信仰、忠贞之类的正向词汇,而很少有人提及超越绝望、导致类似的情况发生这种可能。
今天,这一刻,此种可能在豁牙身上发生了。并且化作了一个最为深刻的精神烙印,镌刻在了豁牙的灵魂深处。
于是伊森结束了针对豁牙的折磨,看了一下时间,13分24秒,中规中矩的时间,这个时间让他对豁牙的意志强度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自这一刻开始,豁牙被成为一个积极努力的人,洗心革面、焕然一新。
豁牙先付清了过夜费,以前他是不给钱的,用他的话说,烂仔和鸡就是天然绝配,没听说日自己的老婆或准老婆还得花钱。
伊森也明白,无论哪种社会,这种夜壶式的存在都不会缺乏,而且社会状况越糟糕,夜壶就越破烂,越没有下限。
这很正常。就像广贸基地是标榜民主的,但实际上连三岁的稚儿都知道,奴隶使用及买卖是不合法、但合理存在的。
从红房子出来,豁牙就成了伊森的马仔兼钱袋。
两人第一站就是去跳蚤街购物。
实际上伊森想去的是图书馆,可图书馆在上东区,他连进入的资格都没有,无论是身份等级,还是财力等级,都是如此。
跳蚤街的物品齐全,但全新的很少,都是淘换下来的,其货源可能来自上东区那样的贵族区域,也可能来自城市丛林,或者某个倒霉的狩魔人。
豁牙以为伊森会选择贵族区替换下来的旧衣,然而伊森选择却是一些材料,让后找了名手脚麻利地裁缝,现做了一身。
不是什么华美典雅的,也不是简约有内涵的,就是身工作服,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铁匠、就是皮匠之流的工作服。
豁牙感觉有点跟不上伊森的思路,但经历了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后,他现在很乖,不废话,只照做。
上东区的守卫给豁牙开了张限时收据,又收了保证金,还上上下下的看了伊森几眼,这才放行。
从下西区进入上东区,有种从十六世纪的闹市进入二十一世纪高级专卖店一条街的感觉。文明的光辉和秩序,扑面而来。
路上路下的行人并不多,但无一不是穿着得体、面色健康。
就连豁牙到了这种地方,都会下意识的收起平时的疲懒劲,人模狗样的昂首挺胸、正步前行,环境影响人,上东区就有这样的影响力。
当然,现实从来都是骨感的,别说是上东区的贵族们,就是图书管理员这种有所谓选举权的自由民,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乱来对待豁牙和伊森,仿佛认定了两个人是贼。
“两钯金,4小时,每加1小时5星银。”
豁牙一脸讨好的道:“小哥,这里不是写的1个钯金,8小时后加收费用……”
“平民想看书就是这个价,我说的。”图书管理员说这话时的腔调语气,就好像他是圣教大裁决官,言出法随,断无更改。
“好的、好的。”豁牙一脸讪笑的将钱放到桌上。
虽然往常来上东区基本都是这么一副三孙子遭遇,可今天却是感觉格外屈辱,就仿佛有伊森在旁边,他往昔在下西区咋咋呼呼的豪杰形象尽是些虚假的表演一般。
图书管理员用一块手帕将桌上的钯金搂进打开的钱匣中,那小心嫌恶的样子仿佛钱币上沾满了屎。
这表现愈发的让豁牙讪讪,伊森却是一惯的表无表情,不满情绪并未滋生多少,就算有一点,也化作情绪元素流向左臂的星纹了。
原来的伊森有些恨自己的母亲。以为他觉得他的母亲让他学会打开知识的窗,是一种惩罚。
这种惩罚的体现在于,怀着对梦想的憧憬开窗后,看到的是名为现实的高墙。所有的美景都是假象、都是泡影。以至于他比很多同龄人更痛苦。
现在的伊森则感激有这样一位母亲,这位母亲让他告别了蒙昧,让他能看懂这个世界的文字,让他有一个低而简陋、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在知识的道路上跋涉的起点。
至于痛苦,人只要活着就从来不曾远离这个概念,认为‘糊涂是福’不过是鸵鸟埋头于沙的心态。那不是他的选择,不是好于坏的问题,而是太软弱。
这可不是夸夸之谈,暗能在左臂中造反,改造着血肉,每时每刻都通过神经传递着名为痛苦的信号。相应的,他得时时刻刻忍受这种折磨,直到生命结束。
而这,不过是成为鬼剑士的最基本付出。
有付出才有回报,就比如他现在的阅读,这是最为快捷而系统的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至于原主人留下的那些记忆,其一是太主观,其次是过于残缺,毕竟当初留下的仅仅是最深刻的核心记忆,其他都消散了,更何况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贫民窟的少年来说,他所认知的世界跟有80%以上等同于臆测。另外还有百分之十几来源于道听途说,真实可靠的实在没多少。
五天,伊森在图书馆中足足泡了五天,不是他不想继续阅读了,而是经济上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作为一个信奉‘人生快意,只在今朝’的烂仔,豁牙的家底也就那么十几枚钯金,再这么毫无进项的持续下去,会连前往地表狩猎的资格都丧失。
是的,狩猎也是需要资格的,起码的装备和战斗力,否则就只能肉烂在锅里,基地不会让连最基本战斗能力都没有的人去地表给魔物加餐、又或成为危险事件的诱因,比如携带回深渊毒素、又或被魔魂寄生。
伊森是以豁牙的跟班的名义再次获得前往地表的资格的。
好死不死的,两人在出入口与老实人小组相遇了。
之前的一次,也是原本的伊森第一次前往地表,就是跟着这个小组,然后在关键时刻被当了引怪的弃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