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个人的悲凉是淡淡的悲凉,而一群人的悲凉,是平常的悲凉,但一个人悲凉,一群人欢喜,那种悲凉却是刺骨的悲凉,更何况,辰逸的悲凉是一种带着深深绝望的悲凉,他抬起头,看着天空,连阳光都变得灰暗。
从内心最深处来说,他很想再见一面苏薇,很想很想,哪怕是再看一眼,站在很远的地方,偷偷地看一眼也行,可是,他现在以什么身份再去见她?他已经一无所有,即将离开。
帝都城内依旧不知疲倦地繁华,仿佛和天空亘古不变的太阳一样,永远都充满了活力。
一个满脸污泥、蓬头垢面的乞丐走在大街上,很难想像,他就是风华绝代曾经令无数少女殉情自杀的公子辰逸。
被埋在脏兮兮的头发下面的那张脸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但没有人能够想象他的心情有多么沉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
在路上,辰逸遇到了一个人,是他在帝都学院时候的死敌,说是死敌倒是抬举对方了,因为敌人是同级之间的敌对关系,可辰逸却从未觉得他有资格做自己的敌人。
他叫侯炀,是海军大臣侯渊的儿子,现在是后稷学院的学生。
后稷学院、古剑宗和昆吾门是帝国三大派系,是帝国人才的摇篮,后稷学院主修武学,古剑宗主修剑学,昆吾门主修灵学,各有千秋,不分上下,而要进入三大派系的门槛,必须从小在帝都学院学习理论课。辰逸三岁可吟诗,七岁就进入了帝都学院,当时是三大派系最看好的学生,可惜后来被诊断不能习武,亦不能修灵,连习剑也不能,天之骄子一下子坠入了深渊。
当辰逸经过侯炀身边的时候,侯炀突然止住了脚步,回过头,走上去挡住了辰逸的去路,他低着头仔细瞧着眼前的乞丐,忽然用一种奇怪的音调大声说道:“这不是辰家公子爷吗?这是要去哪啊?”
辰逸低着头,不理会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呀,真是辰家公子,辰公子,别急着走啊!怎么说也是老同学,我们来叙叙旧如何?听说你全家都被人杀了?唉,真是可怜啊,你说你,肯定是在外面惹着人家了,才引来报复,这下好了,害死了你全家……”
旁边一个侯炀的跟班道:“我看不一定?”
侯炀道:“哦?”
“八成是他的那骚货老娘在外面给很多人干了,得罪了某些有身体洁癖的大人物,于是……”
说完,几人哄然大笑,笑得很是淫秽。
其中一人又道:“听说他的骚货老娘真的很漂亮,我都想干干了!”
辰逸突然吼了一声:“闭嘴!”
他这一吼,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哟呵,怎么?你还想打架?难道我说错了?就是你害死了你全家!你想想,如果不是你在外面鬼混,谁会没事杀你全家,不过也真是,辰家太没用了,居然被人灭了满门……”
侯炀滔滔不绝,语言尖酸恶毒之极。
辰逸就像一头凶残的野兽,将侯炀扑倒在地,双拳齐上。
可是,毕竟辰逸是读书人,身体羸弱,而侯炀已经在后稷学院待了好几年,学有小成,一只手钳住了辰逸的脖子,辰逸全身一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侯炀一踹在辰逸的小腹,辰逸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侯炀站起来擦了擦脸,走过去将辰逸拧起来,恶狠狠地说:“你敢打老子!看来你真是急着去见你的骚货老娘了!”
辰逸觉得小腹剧痛无比,而且侯炀的手臂实在太有力了,他苦苦挣扎,也无法挣脱。
看着辰逸狼狈的样子,侯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不是众人围绕的才子吗?你不是很潇洒的吗?不是有很多女人为你殉情吗?来,给老子再潇洒一个,来啊!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可以告你殴打后稷学院的学生,你等着坐牢吧!”
书童阿呆跑过来跪在地上想侯炀磕头:“侯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家公子吧,小人给您磕头了!”
侯炀一脚踹开阿呆:“你他妈的算老几,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阿呆翻身在地上滚了几转,口里吐血,但又爬上前来:“侯公子,求求您,放了我家公子,求求您。”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围观了,侯炀的几个小跟班都得意地嚷嚷起来。
侯炀眼珠子一转,放开辰逸,走到路边,将一碗乞丐的中饭拿过来,那本来是大户人家给狗吃的,他阴鸷地笑道:“要我放过你也可以,把这个吃了吧。”
“我来吃,我来。”阿呆连滚带爬到侯炀面前。
侯炀一脚将他踹飞:“去你的!”
然后阴恻恻地盯着辰逸,森然笑道:“吃不吃?”
辰逸没有犹豫,接过饭,吃起来。
就在他闭门思过的那两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将来的路会很艰难,艰难到随时都需要抛弃尊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侯炀大笑起来:“都来看看,都来看看,这位就是光明王辰逸,都来看看吧,光明王在吃狗饭!”
阿呆冲过来,抢过辰逸手里的饭:“我来吃,公子,阿呆替您吃!”
辰逸却不放手,大口大口吃起来,还笑了笑:“咦?还挺好吃的嘛!阿呆,你别抢,别抢,给我留一点!”
“嗯,侯公子,你要不要来一点。”
侯炀见如此情况下,辰逸还面带笑容,顿时心里有气,突然大喝道:“这个家伙居然当街殴打后稷学院的学生,来人,把他带到都察院,交给镇抚使大人审判。”
侯炀的跟班立刻冲上前,扣住辰逸,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住手!”
这声音很温柔,温柔得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籁,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听了之后,还想再听。
于是跟班们自觉放手了。
人群中走出一名女子,这女子美得像从天上下来的仙女,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不是别人,正是苏薇。
辰逸连忙将脸塞进了盛满狗饭的碗里,一动不动了。
侯炀和他的跟班早已看呆了,眼中尽是贪婪的目光,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一连窜的计划已经在他脑海中闪电般窜过,必须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然后以显赫的家世将她骗到手,晚上就可以带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操这样的美女,一定比当神仙还快活。
“这位小姐,这顽劣之徒当街打人,按照帝国法令,需要被带到都察院接受审判,请公正的镇抚使大人裁决,您还是躲到我后面来吧,万一他又突然狂性发作,伤到了您可不好。”
苏薇微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是,不过当街出言侮辱光明王,可是重罪,如果这事传到了都察院,被有心之人利用,即使侯大人,恐怕也保不住公子。”
侯炀微微一惊,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知道他的身份,看来有点来历。
他更渴望能和这位美丽的仙女云雨一番了。
“在下并未出言侮辱光明王,不信您可以问问这里所有人。
苏薇知道即使众目睽睽,现在也没人敢出来指证侯炀,即使有人指证,都察院也暂时不会去找声威渐盛的海军大臣侯渊的麻烦,而出来指证的人无疑会被乱刀砍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强者为尊!
苏薇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一下,既然公子真的没有出言侮辱,我想这件事,后稷学院一定不会追查。”
侯炀顿时冷汗连连,即使帝君看在他老爹的份上,不会管这件事,但如果传到了后稷学院那些老古董的耳朵里,后稷规矩严明,他也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侯炀道:“我的确没有侮辱光明王,我们是老同学,在这里偶遇,于是叙叙旧而已,你说是不是,辰公子。”
辰逸依然将脸埋在饭里,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侯炀不屑地瞥了一眼辰逸,目光移回苏薇的身上:“这位小姐,还未请教芳名?”
“姓苏,单名一个薇。”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咦?光明王殿下,你不是向来自命风流吗,今天有一个大美女在场,你怎么把脑袋埋进狗饭里了,快来见见这位苏薇小姐。”
侯炀显然是故意让辰逸出丑:“快帮助光明王殿下把脑袋拔出来。”
辰逸立刻自己站了起来,抬起头,他的脸被蓬乱的头发遮挡住,而且沾满了烂泥一样的狗饭,正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侯炀皱了皱鼻子:“好臭啊!”
看着苏薇,辰逸笑了一下:“你好,苏薇小姐,你真美丽,我只是路过的,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辰逸就走了,不,是跑了,落荒而逃,阿呆跟在他后面。
有人说,成长就是在痛苦中挣扎,可没有痛苦的人,永远不能体会到痛苦的人的心情。
小时候的辰逸,在地上摔了一跤,会喊妈妈说疼,长大了摔了一跤,母亲会请最好的医师来诊断,可现在,辰逸喊疼,却再也没有人听得见,不过,他也没有喊疼,心里的疼,又怎么能用声音喊得出来呢。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他的脑海里很混乱,全是当日与苏薇见面的场景,耳朵旁不时传来苏薇那温柔、真诚的赞扬,然后,又回想起来当天晚上,跑回家中,母亲暗淡的脸。
他蹙了蹙眉,仿佛有一千把刀在挥砍他的心,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行压制了那些又要奔涌出来的绝望。
他回过头,看见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阿呆,忽然有一丝感动。
“阿呆,你为什么还要跟来,现在有人要杀我,杀死我,你如果跟着我,也会被杀的。”
阿呆忠厚道:“阿呆虽然笨,什么都不能为公子做,但阿呆知道,公子和夫人对阿呆有救命之恩,阿呆生是辰家的人,死是辰家的鬼!”
辰逸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拍了拍阿呆的肩膀:“好阿呆,我会保护好你的!”
“不,阿呆要保护公子!”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朵,带着淡淡的悲凉,就像这悲凉的秋。
还向前走一段距离,就可以出帝都了。
现在锦衣使在全城搜查辰逸,辰逸不可能走出帝都,但现在的辰逸只是一个乞丐,满脸沾满狗饭的乞丐,没有人能够认出他。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一群人挡在了辰逸的前头,为首的正是今天白天那个侯炀,他哈哈大笑:“总算追上你了!”
“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打断你的手脚!”说着,侯炀翻身下马,冲上前来,一巴掌打在辰逸的脸上。
辰逸被打飞出一米,滚在地上,左脸立刻肿起来,阿呆连忙搀扶辰逸,向侯炀求饶:“侯公子,您饶了我们吧!求求您饶了我们!”
“滚到一边去!”阿呆被侯炀狠狠踢了一脚,踢到两米外,开始吐血。
“不许你欺负阿呆!”辰逸忽然冲过去,掐住了侯炀的脖子,但侯炀轻松就挣开了,又是一巴掌,将他打扑倒在地。
阿呆突然扑上前,抱住侯炀的脚:“公子,你快走!你快走!”
“阿呆!”
“公子,你快走,走,快走!”
知道什么叫痛上加痛吗?就是刚在你心口砍了十几刀,又在你心头狠狠捅了一剑。
“阿呆!”辰逸痛苦地唤了一声,他从未如此沉重地去呼唤阿呆的名字,说好的,他来保护阿呆,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选择了逃跑,如果是以前的辰逸,有人欺负阿呆,他会跟别人大打一架,可现在,他必须跑。
必须活下去!
“放手,你给我放手!”
身后传来侯炀愤怒的声音,辰逸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冲上去了,而阿呆为了不让辰逸改变主意,一直咬着牙,就算内骨已经全部被侯炀踢断,也不吭一声,他只是看着辰逸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刚被到辰家的时光,那时候,阳光是金灿灿的,树叶是绿油油的,一切都在一种轻松的气氛中度过,他开始了与辰家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公子的读书生涯,那个小公子的脾气可真是差,刚去的时候,经常被他捉弄,可后来,他们还是成了好朋友,他很笨,但小公子对他一直很好,渐渐地,视线就模糊了,眼泪就出来了。
侯炀拔出刀,一刀直直捅下去,捅穿了阿呆的胸口,阿呆依然紧紧抱着他的腿,他一连捅了好几刀,阿呆还是死死扣着不放,他凶残地将阿呆的双手砍了下来。
阿呆又用牙齿狠狠咬住侯炀的腿,侯炀手起刀落,砍掉了阿呆的脑袋。
“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追!”
辰逸虽然身体羸弱,但跑得不慢,不过侯炀骑着马,辰逸就算跑再快,也跑不过马匹。
片刻就追上辰逸,侯炀飞身下马,将辰逸扑倒在地上,然后狠狠打起来。
辰逸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辰逸咬着牙,一声不吭,侯炀下手越来越重,见辰逸不吭一声,目光更加凶残,狠狠一拳打向辰逸的关节,一声脆响,辰逸的腿关节被打得粉碎,这下,辰逸终于忍不住叫喊出来,侯炀见辰逸叫出来,像终于找到游戏规则的小孩子一样,立刻又是一拳,打碎了他的另一条腿的关节,侯炀的本源之力已经达到了地界二阶,一拳可以轻易碎大石,辰逸的骨头在他的拳头下,就像朽木一样不堪一击。
辰逸疼得全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撕心裂肺地叫着,这对于侯炀来说,就如同欣赏一段美妙的音乐,他觉得还不够,然后将辰逸的双手关节也打成粉碎。
看着辰逸痛苦的样子,侯炀真想立刻取来一杯酒,好好庆祝一番,挤压在心头多年的嫉恨,终于得以发泄了。
“把他带到都察院,就说这个人通敌卖国,被我们抓到了,想反抗,被我打成重伤。”
跟班们齐应一声,便下马将辰逸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