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地把相国的灵牌放到了一边,又取来自己的斗笠盖在上面。做完这些,他长久地凝望着一江涛涛激流,用很轻地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您知道吗?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因此,就算是秦国的公主和丞相之间彼此都怀有着最大的善意,但是到了最后,也一定会刀兵相见,必欲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公主殿下又知道吗?这个世界一切悲哀的源头,就在于明明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相互理解,但是总还是有人秉持善意,怀抱期许,做一些自以为是的努力。这句话所说的,就是当今秦国的公主和丞相啊。”
将军的话一如既往,充斥着最为彻底的绝望。然而这一次,闰鸢公主似乎并不能反驳。平心而论,公主殿下也确实认为这个矛盾无从化解。只不过,即使赢筝和吕不韦最后反目,也不一定说相国就会有性命之忧啊,在这个问题上,只怕是将军一贯地在独自绝望吧?
看到闰鸢公主一脸不解的样子,将军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扭过头,把空洞洞的眼神放在公主的正前。这样之后,某种难以言说的黑暗之物就从这一对孔窍中倾泻而出,须臾之间便将闰鸢公主淹没。慢慢的,一个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填满了公主的心间。
所谓人与人之间不能够相互理解,恐怕并不是单指赢筝和吕不韦,实际上这还包括了老相国。也就是说,老相国所要传达的,瓜国需要在秦国的修建一座水利工程的想法,是不可能被秦国理解的。闰鸢公主想了想,说道:“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秦国的君主,听到这样的请求,又会怎么想呢?最为合理的解释,莫过于楚国假瓜国之手,对秦国有所图谋吧。”
“是这样,然而不止如此啊。”这个时候将军站了起来,抬起手在用力地一握,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忽然间就焕发出了异样的神采。他继续说道:“秦人既然怀疑这是楚国的阴谋,那就肯定要质问相国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个时候,殿下您觉得他会怎样回答呢?”
以闰鸢公主对老相国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定然会大义凛然地说一番肺腑之词,诸如“瓜国之民饱受旱涝无常之苦,吾为臣者,纵然是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也要救民于水火之中啊。”或者“瓜国和秦国之间的友谊是不可动摇的,我们瓜国是断然不会背信弃义,谋害于秦的。”而以闰鸢公主对老相国的第二个了解,这个人精于插旗之道,如果他真的这么说的话···
闰鸢公主痛苦地抱住了头,颓然蹲到了地上。将军看了一眼公主,仰起头,说道:
“相国大人受殿下之托,秉持为国尽忠之心,期待能对瓜国有所补益,就必然会做自以为是的努力。于相国大人而言,秦人不同意自己的请求,只能说是自己无能,辜负了公主殿下之托。这个时候他定然是要做一些什么打动秦人之心,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以当今之秦国而论,最为自已为是的努力,某过于弥合赢筝和吕不韦之间的间隙。而站在秦国的立场上,秦长公主和丞相吕不韦要彼此算计,但是却也不会愿意撕破最后的脸皮。于是,他们就需要大大小小的棋子在前台狗斗。棋子与棋子相争,彼此都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人会真的竭力尽智,以性命相搏。然而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要促成此事的瓜之相国···”
“明明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理解,却还要秉持善意,怀抱期许,去做一些自以为是的努力。这句话所说的,就是当今秦国的事···而且是瓜之相国为筑堤而使秦之事啊。”闰鸢公主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自语,说出了这番话来。这个惊人的结论让闰鸢公主大为动摇,在做出决定之初,她当然是考虑过相国的生死的。然而像这样以最大之恶意去假设,却是她并没有做的。闰望将军这个人一向绝望,他会这样去想也不足为奇。只是,真的以这样的方式去思考,老相国插旗在先,犯险在后,必死之理昭然若揭,如此的使人信服啊!
闰鸢公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冷风灌进胸膛,让公主浑身上下为之一颤。盖着斗笠的灵牌,在河边灰白化的将军,这两样东西被放在浓云密布的天空下、浊流滚滚的江水边,只让人觉得浑然似一副凄惨黯淡的画卷。现在,这画卷上尚且还差一个被放在大鼎里煮熟的公主,有了它,这画就可以被恰到好处的冠上一个名字——《瓜国亡国图》
于是闰鸢公主慨然一长叹,不顾满地的泥泞,很干脆地跪坐在将军面前一拜,问道:“先生明察秋毫,发高论而条理明彻,那么,敢问当下之局,何以解之?”
闰望将军看了看跪坐的公主,再次抬起手停在半空,须臾之后又放下。他凝视着西北方的天空,淡淡地说道:“如果公主殿下有意的话,请出五车西瓜,大结秦之群臣,以保相国之性命。”闰鸢公主不解,问将军此中有什么缘由,将军回答道:
“臣少时也曾经到秦国游学,那时少不更事,多有轻狂荒诞之举。那时我广交秦国的纨绔子弟,专于他们赌钱为乐。到了最后输尽财资,我就自投于汉水之中,顺流而下漂会国了。现在殿下出五车西瓜,还清了当年的赌债,那么至少秦之权贵就不会因此事迁怒于相国,从而增加他生还的把握啊。”
闰鸢公主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一本正经的看着将军,倾听他的高论。
将军见此,以为言辞能打动公主之心,也就继续侃侃而谈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与我赌钱的有一人,他明明就是庶人出身,却还有强装望族。每次只带了一点钱却还要强装大方,到了输尽的时候就被人打得半死扔在家门前,怎一个狼狈了得啊。到了最后他实在无以为继,我便可怜他帮他牵线搭桥,让他自卖性命去为赵人效死。如今沧海桑田,也不知这人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