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是一个气势凌厉的倨傲老者,他穿着平日里的便服,缓缓地走下了大门前的几级台阶,遥遥停在老相国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在这里,他草草地向相国一作揖,双手一拱向前平推出少许,说道:“连番闹剧多有惊扰,还望阁下不要在意。”
吕不韦一边说着:“请阁下不要在意。”一边对下人们使出一个眼色。于是顷刻之间就有两个魁梧壮硕之辈从一边走出,利落地拖走了侍卫的尸体。紧接着又有一队人马提着水桶走到老相国的面前,就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清洗血迹。到了最后,甚至于走出了一班花匠园丁,飞一般的铲去了染血的花草,只在吕不韦的一句话间,就把一切恢复如初。
仿佛从未有过一个侍卫死在这里一般。
那侍卫固然是赵人的细作,有负于他的主君吕不韦,但是,就这样风轻云淡地将他抹去···这种做法,真的可以吗?老相国猛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于胸间,无论多少声悲苦的叹息都无法令气息舒畅。老相国的心中一阵翻涌,他直愣愣地看着吕不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另一边,吕不韦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相国的僵硬。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并没有什么诚意的微笑。大略地客套了一番之后,吕不韦大手一挥,示意相国到正堂内落座。他说道:
“先生所谓征兆之说,在吕某看来着实是惊艳异常。想来先生于朴算易相一道必有博通,今日不远千里身临庭前,不知有何高论可以指教?”这番话是吕不韦背对着相国,一边走,一边很随便地说出来的。想来也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恭维,很难说其中有几分真心。这样一番几近搪塞地应对,让老相国一股无名火起。瓜国虽然是鄙邑,但也不能如此轻贱。被这般糊弄却还要得过且过,那么纵使表现的何等谦卑,完成使命也是无从谈起的。老相国地头重重地往下一沉,中气十足朗声开口道:“吾有‘知畏’一说,愿以闻先生。”
“知畏?”吕不韦似乎被提起了些许的兴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在相国身上一阵游移,片刻之后说道:“先生言知畏···不知是要吕某知何之畏?”
老相国右脚悄然向外一挪,说道:“先生所要畏者···天数也。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缺,此旦夕祸福之事少乎?此旦夕祸福之事多矣。君尝闻瓜人有二妻者乎?昔者瓜人有二妻而享齐人之福者,其二妻之长者爱之深,曰:‘吾能与君同生共死,碧落九泉永不离弃。’其二妻之少者爱之切,曰:‘吾愿常伴君之左右,虽碧落九泉亦不为远矣。’于是有二妻者大悦,自谓曰:‘夫穷举天下有福之人,可有甚于我而过之者乎?’不日,二妻之长者与之游万仞之山,登临其顶、畅游云海、俯览众生。有二妻兴致大起,因曰:‘此碧落之乐乎?此碧落之乐实矣。’其二妻之长者亦曰:‘吾与君共赴碧落之言应矣。’于是其二妻之少者骤然而出,以利匕首杀二人,曰:‘碧落远乎,今吾与子俱在黄泉,而碧落不远矣。’言毕,怀抱其尸,一跃而入万仞矣。夫有二妻者旦享齐人之福,至暮而惨死于万仞之山,此旦夕之祸福也。”
吕不韦听了相国这番说法,不由得一阵狂笑。他郑重其事一振长袖,指着相国凛然说道:“旦夕祸福?畏惧天数?不过是弱者的言辞罢了。”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吕不韦眼中的精光更胜。他从腰间抽出了佩剑,把剑横在胸前,同时问道:“先生可知这是何物?”
不待老相国回答,吕不韦便自顾自地说道:“此乃三尺之剑也。夫商君执三尺之剑,法至公子而不折,必黔其傅。而武安君(白起)执三尺之剑,虽有赵甲四十万而不可敌,必尽数坑杀之而后已。夫商君与武安君者,吕某未尝闻其有所畏于天数,但知其必尽人力也。”
商君和武安君···这两个名字让老相国略略地感到有些荒谬,他稍稍一迟疑,然后说道:“先生言商君与武安君事,然···商君车裂,武安君赐剑而死,在下窃以为不吉啊。”
“弱者。”吕不韦又是一阵哂笑。他的手指划过长剑的剑锋,在剑尖处一弹,发出清脆的铮鸣声。铮鸣声中,吕不韦退了一步,站到了第一阶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老相国。他说:“商君车裂,武安君赐剑而死,只是因为他们还不不够强罢了。当然易地而处,我吕不韦当时未必能比此二者做的更好。然而,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今我吕不韦站在商君和武安君的肩膀上,大可以走的更高更远。先生谓我‘知畏’之说,而我已敢问先生,我吕不韦和畏之有?难道此时还会突然窜出一个刺客取我性命不成?”
吕不韦话音刚落,房顶上就猛然跃下一人,其人黑衣蒙面,执三尺之剑,凌空而下暴喝道:“无耻老贼,今日你死期已至!”结果吕不韦不慌不忙地后退半步,让过一个身为,抽剑一横将这刺客斩成两段,一抹殷红之血溅于衣袍之上,而吕不韦不为所动。
将刺客一刀两端之后,吕不韦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处理现场。很快的,一如先前的侍卫一般,刺客的痕迹被干净利落的抹去。而吕不韦站在原地淡定地拭去了剑上的血迹,悠然问道:“我吕府固若金汤,虽有刺客,不过徒然横死而已。如今我再问你,我吕不韦何畏之有,难道说今日的公主殿下也能一如往昔的赐下宝剑,或者说把我抓起车裂了不成?”
“报,吕丞相,公主殿下急召您入宫,说是要商议接替左将军之位的人选。”
同样是吕不韦话音刚落,门前就有一个侍卫跑了进来,向吕不韦报告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