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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帮的日子很苦,但是我并不想家,因为在家时我常常会饿肚子,现在终于能吃上饭了。教我的师傅是位老妇人,正天沉着张脸,手里拿着竹条,浑浊昏黄的双眼尖锐的似乎能刺穿人的皮肤。听说她年轻时也是红极一时的花旦,可是,台上的花旦一个个不都是笑面如花的吗,为何她的表情会如此冰冷?这件事来等过很久后我才明白,原来她的笑容早在年轻时就用光了,就如她逝去的青春一样。
戏帮里,别人都是几个人一个师傅,只有我的师傅只教我一人,所以我练的要比任何人辛苦。早上要比别人早一个时辰起来,倒立,翻身,卧鱼,等大家起来练功时,我已累得一身汗了。学戏,最苦的要算是软功了,台上柳枝似的身段,都是靠台下的汗水、泪水和疼痛换来的,练这功,外人来看来简直是残忍,但这是每个演员必经的过程。
这会儿正是练软功的时间,院子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师兄弟们都已经开始哭爹喊娘了,但是我是不能叫的,师傅说嗓子是演员的生命,若喊坏了,将永远成不了主角,所以我只能拼命忍着,痛极了,只得咬紧嘴唇,可是竹条还是重重的落在我身上。
“不许咬,破了像,如何上得了台!”
我泪眼汪汪的看着师傅,她把一个木塞塞进到我嘴里,我咬着木塞,忍着疼痛,这样一过就是六年。
十二岁那年,我们的戏帮在圈内已小有名气。那时我们到了华城,晚上,在华城最大的剧院内有戏帮的一场演出。可是临出场,主角红袖却不见了,贾老板急得团团转,让人四处去找,但是都没找着。
几千观众都已到席,锣鼓点子也敲响了,可花旦依久没有人影。贾老板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让香伶上台吧。”师傅突然开口了,我愣在了当场。
“她都还没正式登过台,能行吗?”贾老板说。
“那还能怎么办,这么多观众坐着,总不能不演吧,她跟了我这么些年,也该登台了。”
“这~~~”贾老板还在犹豫。
“别想了,这是在救场,不然等会儿台下就闹起来了。”
“好吧,演员们准备了,柱子,你们的加演戏先上,化妆的人呢,还不快过来给香伶上妆。”
我迷迷糊糊被一群人推来拉去,脑子却一直还沉浸在即将上场的恐惧中。
“香伶,别紧张,喝口茶润润喉。”师傅第一次放下脸色和我讲话,我在她昏黄的眼中找回了自己的灵魄。
“演的时候,和平时练时一样就行了,记住,别唱跑调。马上就你了,快去台角侯着。”我被推到了上台口。柱子哥他们已下场了,后勤的人在我面前来来往往更换场景。我在幕缝里偷偷的看了下台下的观众,今天晚上的人比什么时候都多,下面乌鸦鸦的一片,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我不紧张,我不紧张,我不能紧张,我一个劲的提醒自己。
乐器再次响起,我的心忽然平静了,清亮亮的嗓子亮开,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圆润,一句句的唱腔如玉珠般滚落,我轻移慢步上了台,可是掌声并没有响起,却有人起了哄,“哪来的小丫头,下去,下去,我们是来看红袖的,让红袖上台。”
我开始慌乱,声音也有些跑调了,用眼偷瞄了下台角,师傅正做这手势让我继续演,,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撑着,可是却还是做错了许多地方,好不容易挺到第一场结束,我慌忙逃下台,却迎来了披头的一掌。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看向冷笑着的红袖。
“死丫头,好大的胆子,敢来顶老娘的戏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
说着又是一掌。
“住手,你还不给我赶快上台。”贾老板说话了。
我“呜咽”着躲到角落,心里委屈极了。可是若大的戏帮竟没一人敢上来安慰我,我知道,他们是怕得罪红袖,因为她是帮中的台柱子,谁也不敢惹她,贾老板过来拍拍我的头说:“从今天起,你也就算正式登过台了,以后我会给你安排些戏,你得好好演。”
师傅给我拿来了热毛巾敷我脸上,她说:“想要不被欺侮,你只有让自己比她更红。”
她叹了口气又说:“红袖也是我徒弟,但她如今却忘了自己的身份,红不能红一辈子,以前我不懂,现在的她也不懂,她结仇太多,等有一天退下,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忽然觉得很吃惊,因为进帮六年了,我从没有听到红袖喊过一声师傅,不过也难怪,因为那时她就已经小有名气了。我看着师傅,想到她也和红袖一样,曾经是那样傲气的生活,如今~~~~,我忽然感到很悲哀,难道,这就是戏子的命运吗?从被欺侮到欺侮人,最后忍气吞声过着老年。这难道就是我的未来,我今后的人生?我迷茫的看向师傅。
“别想太多了,快起来洗把脸吧,一会儿还得练功呢。今天台上的水袖舞得那么乱,今晚你再作十遍方可睡。”师傅又忽然回到老样子,我抹干眼泪起身。
从此,我开始有戏份,红袖也到了她一生中最红的时候,人红了,脾气就更坏了,甚至连贾老板也不放在眼中。贾老板排了些小戏让我做主角。我知道他是在吸取教训,怕再次出现那种主角闹失踪的事,但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自那次后,红袖连迟到都没有过,无论是出去玩,还是去赶饭局,上场前15分钟她一定会到演出现场,我知道她是在防着我,防着我再抢演了她的戏。我的演技和唱腔都已越来越纯熟,只要有好的角色,我随时可能脱颖而出。她对我似乎是恨之入骨的,打也打,骂也骂,有时连茶杯也会向我扔来。但是我都忍了,我知道,她终会老去,终会被迫退下戏台。没看到她的眼角已出现细纹了吗?没听到她的嗓音开始微微沙哑了吗?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不用等太久了。对着她的戏服,我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此时,我十四了,整个人已出落的花儿一般,是的,我不能当面顶撞她,不能当面还手,但是我已学会了对着她的背影骂婊子,对着她的东西吐口水,看见她的鞋子会狠狠的踩上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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