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二人走在阴暗的街角,他感觉这条街道很奇怪,既有乞丐,为何不出门乞讨?
反而窝在臭水沟边,他厌烦那些身体健全,却伸出无耻的手的乞丐,也从心底唾弃乞讨的人。
一个人到底会达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爬在这样的巷道中?他不明白,李凤英也不明白,这或许是一种人生修养。
在这小小的巷道的另外一面,有磨着长刀的工匠,据这里的人说,这样的磨刀匠都是从军队里退出来的。
因为回家找不到杀人的乐趣,所以整天待在铺子里磨刀。
一眼望遍,全是磨刀人,有寻常人家的菜刀、砍柴刀、剃头刀、刮胡刀、还有暗杀部队使用的柳叶刀、封喉刀、最冷血的是专门杀人的横刀。
江火随意走到一家铺子前,从亮石旁拿起一柄横刀,他忽然惊疑了一下,因为这横刀竟没有杀气,即便有也几乎微弱得不可见。
老刀匠抬起头颅问道:“买刀还是打听消息?”
这是一张年岁十足的面孔,纵横交错的沟壑从他的鼻头向眼角延伸而去,蜡黄色的脸看不出究竟在战场杀了多少人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买刀有什么讲究,打听消息又有什么讲究?”
江火顺着老刀匠的意思问下去。
老刀匠抬头看看江火无发的头颅,又看看自己摆放在亮石边上的各种刀具,说道:“买刀,一颗敌寇的头颅,打听消息,一颗贪官的头颅。”
江火问:“若两者都要呢?”
“去参军,我自然会送你一柄好刀,给你推荐一个好上司。”
老刀匠说完,继续拿起一把菜刀磨着,如同未曾看见门铺前的两人,再次沉浸在磨刀的工作中。
江火思索了片刻,又道:“若我既不给你敌寇的头颅,又不杀贪官,可否得到你手中的刀?”
老工匠不看江火,直接开口问道:“你要什么刀?”
“专杀恶人的刀!”
老工匠终于抬起头颅,看看江火的模样,缓缓道:“我这里没有。”
“告辞!”
江火与李凤英一同抱拳,走向第二家门铺。
“等等。”李凤英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江火疑惑道:“怎么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群刀匠的暗语?”李凤英用非常严肃的眼神看着江火。
“在汴州时老董和我说过。”江火脸上露出十分怀念的神色,说道:“当初在运河畔,我们那群人生死莫知,老董可能是因为我像他过世的侄儿,将他所有的本事都交给我了。”
“刺史董其昌?”
“对,那老头对我和刘铭他们都很不错,我的弟弟就在他那里。”
说话间,江火再次用同样的一问一答的方式向几个刀匠问了同样的话语。
半条巷道问下来,这里竟没有一家有专杀恶人刀的店铺,而非天始终藏在暗处观察那些店铺前由磨刀锈迹流淌而成的臭水沟边的乞丐。
几天前普渡过的几名恶人现在已经彻底的成为乞丐,这和江火所期盼的一样,又有所不同,原因是那些乞丐是彻底的乞丐,形如麻木的僵尸。
只有在那位乞丐头目的带领下才会来到这里乞讨,同时非天也知道那些乞丐为何会蜗居在这又臭又脏的臭水沟边。
“一柄杀人刀,五千两!”
这是非天在江火二人询问那些门铺时听到的,乞丐只要用极端屈辱的方式爬到那些刀匠的面前,就能够得到一定的小费。
刀匠称之为看门费,没有钱而走进这条街的人多半会被乞丐为难住,而不得不灰溜溜的走出巷道。
“一柄柳叶刀,多少?”
江火又走到一家门铺前,开口问道。
同样一位老工匠抬起头颅,伸出满是皲裂纹路的手,道:“柳叶刀是专门配给朝中刺史官吏的。”
“这个可不可以。”
江火从怀中掏出当初董其昌给他的腰牌,递到这名工匠的手里。
老工匠查看片刻,反身进屋,提着一个木匣子出现在江火面前,咚的放下,且说道:“一枚刺史令,二百柄柳叶刀。”
李凤英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不需要钱麽?”
“大隋每年的军费数之不胜,早有人为刺史们付了。”老工匠机械似得回答着。
江火接过这一木匣的柳叶刀,重量大概在十斤左右。
仅仅十斤的柳叶刀,数量却在二百柄,可以想象这工匠的技艺到底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出了这条巷道,江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本,垫在木匣子上,把刚才那些工匠的话全部记下,于此同时非天也从暗中走出。
非天从怀中掏出同样的小册,递给江火,道:“那些恶棍基本上已经毁了,就算给他们十年的时间改过,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江火问道:“你可还记得几天前我们见到那群恶棍时,他们说的话?”
非天道:“记得,只不过这些恶棍如今的模样却不似一个完整的人。”
“那似什么?”江火又问。
“就像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和畜生之流无异。”
非天想起几天前那些恶棍嚣张的模样,又想想这几天见到的乞丐,前后的差距非常明显,不仅是像抽调了灵魂。
他们几乎没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除了一些本能活动之外,真的只剩下乞讨的本事。
江火反倒很好奇,那乞丐头目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竟有那么好的心收留几个无头无脑的大汉。
就在他刚准备回头去巷道中看一看之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这乞丐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藏在乱发下的眼睛如同没有灵魂似的,用死气十足来形容这双眼睛最合适不过。
确实,杜伏威从章丘一役后就已经死了,死得很完全,没了灵魂,没了信念,更没有了一个少年该有的对梦想的期望之心。
身高七尺的杜伏威弓着身子,就只有江火的肩头高,他面无表情的伸出右手。
一身落魄的乞丐服让江火一阵歔欷。
“你是杜伏威?”
“你还是杜伏威?”
江火一连问了两句,像大多数路人那样扯下腰间的钱袋,放入怀中。
再用近乎惋惜到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是杜伏威,杜伏威已经死了。”
分明是杜伏威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像一个从老年人口中说出的,不仅沙哑得可怕,更让人摇头叹息。
说罢,他依旧弓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向巷道中转身。
蝇虫飞满乱发也不顾,抬起十分懒散的手稍微挠两下,再拄着手中的拐杖,歪瘸几步。
对于这少年,江火真觉得十分往昔,他继续开口问道:“辅公袥呢?”
咚!
杜伏威停下脚步,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落在地上,他悄悄的用又脏又乱的头发将眼泪蹭干,再回过头。
“死了。”
他始终不去看江火三人的眼神,回过头看一眼,或许也只是为了翻起记忆中大哥的模样。
“打死你个叫花子!”
“叫你乞讨!”
“打死你个叫花子!”
“打吧!打吧!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吃下这个包子!”
“正因为有你张老头这些年的施舍,我杜伏威才有幸活到现在。”
江火想起在章丘城初次见到杜伏威的样子,那时候他是个狂寇中的探子。
为了探听章丘城内的消息,被一个叫老张的商人殴打着,是二十下,江火清楚的记得。
而今,杜伏威重新变成了一个叫花子,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乞儿。
江火不忍让一个活得比百岁老人还精明的年轻人就这样堕落下去,在杜伏威的左脚踏进巷道的一刻,平静的说道:“你想杀季叔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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