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或许知道旬卿要走,此刻走比他预料中早了些许,因为旬卿给目莲的香火钱还剩下很多,而不再迂腐的旬卿自然不在乎那点小钱。
下山的路上,旬卿忽然想起一件忽略掉的事,抓着自己的腰间小袋,脸色一下变得比黎明的夜色还黑。
“江火肯定知道,他那么精明的人肯定记得我还有一部分香火钱没用完。”旬卿恨恨的拽着自己的钱袋,想再回去住几天,直到香火钱用完,可一想到自己江火肯定知道自己已经离去,要是再转回去就未免有些丢人了。
“罢了罢了!就当与人为善吧!”
旬卿一脸失落的拍着钱袋,又抖抖自己的书箱,顿时发出惨烈的叫喊声:“啊!要是这些书还在的话,总能卖几个小钱的,那可是我到镇上当几个月的学徒才挣到书钱啊!”
寒酸书生一边走边痛声惨叫,直到山脚,和狗叫声一起响起,把镇上的狗全部吸引,尾着他追了好几里的路。
江火此刻还以为旬卿此刻依旧是潇洒的神情,走得特别轻松。
而这个清晨他又迎来了一件不平凡的事,因为枯松道人再次找上门来,要求江火教授普渡大法。
“小徒弟,不!道长啊!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就用你们道家炼丹的本事也能忽悠到很多人的,我那不叫普渡大法,而是催眠,催促人睡眠,会得报应的!”
江火无奈的摊开自己的双手,佛家讲究因果,江火最不愿的就是催眠了别人,然后那人对自己形成一种依赖,非常麻烦,在现代社会还会被认为没有职业道德,是要进局子蹲小黑屋的。
“丹药需要用钱买药材才能炼制,费钱,而且还不知道炼出的丹药会不会吃死人,所以小道才那么热衷小师傅的普渡大法。”
枯松一边央求着,又道:“普渡大法就不同了,信徒与日剧增,还能成为新一代的道门领袖,这事十分划算。”
“你想过后果吗?”
江火严肃的问道。
枯松道:“不就是依赖心理嘛!小道很伟大,什么人都能依赖我。”
江火觉得此人没救了,于是想了想,说道:“要是你普渡了集市上的大妈,该如何?”
“额……”枯松没办法回答了,尴尬的拍拍脑袋,继续回藏经阁看书、打坐。
“真是的,原以为你心胸宽阔得可以容纳成百上千个女人呢,就一句大妈就把你唬住了。”江火鄙夷了看了一眼,又寻思着,从道观前的柴堆下翻出斧头,叫上目莲,跟自己一起到寺庙旁的树林中走去。
“寺庙里的柴火够用了。”
目莲转着自己脖子上的念珠,身高仅到江火的肩膀。
江火笑着,摸摸目莲的小脑袋道:“未雨绸缪听说过没有?”
“没有。”目莲摇摇头。
“这未雨绸缪就是没有下雨就准备好雨伞的意思,和柴禾没有用完就预先存一些有些相同。”江火说道。
目莲转着脑袋问道:“那火哥把寺里的师叔们都普渡走,是不是想让目莲早点从寺庙离开?”
沉默了一下,江火说道:“不是。”
他宁愿骗目莲,也不能把一件事说成有目的性的,因为一个聪明的小孩不能知道太多事都是有目的的,否则就失去了作为孩子的意义。
这种东西毕竟不能教给他人,尽管江火认为自己明白了一些东西,但是不该说的就是不该说。
“哦。”目莲既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又有些难过。
放心的是他听到江火说的这句违心之言,真以为师叔们是自己要走的,难过的是江火说了这句假话,让目莲这个第一次有了亲人感觉的孩子失望了。
“目莲,你知道一个小孩不能太聪明,否则大家都不喜欢了。”江火悠悠叹道,又把自己当初在现代社会中的情况讲了一下。
目莲很不解,寺庙里的老和尚们不都很喜欢他的吗?而且一直听他讲故事。
“因为火哥小时候也是很聪明的,然后大家都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孩子,因为太过聪明的孩子容易猜透别人的内心,所以大家反感了。”
江火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把背上的东西拿下。
不久就砍了一捆厚重的木柴,背上,目莲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以后要装傻一点,然后大家出去寺庙之后大家就会喜欢了。
经过坟冢林的时候,江火停下脚步问:“目莲听你师叔说过这片坟冢的故事吗?”
“没有。”目莲摇摇头。
“嗯,没有就好。”江火点点头,拉着小目莲的手,指着墓碑上的文字道:“这些墓碑当年修建的时候一块的价格大概是一百两银子,你师叔恐怕是把那些钱都花费在这了,不然你们寺庙的情况会更好点。”
江火计算过这片枯冢林修建起来所需要的总价,还有那三支燃香,足够一个千夫营里的人吃上一个月,如此巨额的军费全部被老僧用在了坟冢的修建上。
不得不说老僧的为人就是大气。
“哦。”目莲眼中没有成年人对金钱的观念,很单纯,那些修建墓碑的钱也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隋文帝杨坚从北周的手里拿到皇权,简直没有耗费多大的气力,而一些军队中的老将肯定不服,便带部队离开,到了此处当了自在和尚。
回到寺庙,老僧又幽幽的从暗处出现,诵一句佛号,然后独自走进正殿念他的经文。
江火很想问为何老僧那么喜欢暗处,一想到老僧诡异的神色,他想还是算了吧。
“其实老衲并非喜欢暗处,只是光亮真的可怕。”
正殿中传出一声不属于经文的朗声。
“为何可怕?”江火问道。
他没有进正殿,因为他认为独处黑暗的人说出的话才是真实的。
“老衲心怀光明,手上却沾满鲜血,甚至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杀死过,所以外面的光明可怕。”
老僧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久久不曾听闻到他的说话声。
“原来是这样啊!”江火喃喃的说着,老僧心中是善良的,过去的老僧就不一定了,心怀愧疚的他习惯在黑暗中隐藏真实的自己。
“原来智者也是一位病人。”江火忧叹。
有心理疾病的人他见多了,一些人喜欢捣蛋,一些人喜欢折磨他人,更有甚者以杀人为乐,大运河畔他见到许多那样的人。
还有老僧这样因内疚而隐藏自己的。
目莲听见老僧的话倒没觉得什么,方丈师叔把他一手带大,毕竟他是自己的亲人,什么过错都是能原谅的。
“目莲啊!师父也是病人,我们要把他治好,然后再过几年带你离开这里好不?”
江火对着小目莲说道。
目莲眼中迷惑了一下,瞬间又闪动起,说道:“方丈师叔习惯了,我们就不要管他了。”
“额?难道目莲不希望方丈师父开心的养老吗?”江火反问道。
“你不懂。”目莲翻了一下眼皮,说完也不等江火再问,拉开自己禅房的门就走进去。
江火抓着自己的脑袋,有什么是他不懂的?莫非是老僧的过去?还是其他的?
他想不通这个问题,走进藏书阁把枯松叫了出来,在大榕树下说道:“枯松,你觉得方丈有没有病?或者说他的病倒底有多严重?”
“普渡大法,小师傅先传授这个东西给我,我再帮你的忙。”
半百的枯松很实际,什么事都得用价值说事。
江火感觉这一刻的枯松并非一位道家之人,像极了先秦时期的那帮法家谋士,无物不欢,不过真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