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站里我迷失了方向,这是我的弱点:到了一个较远的地方,就觉得东西南北都转了向。我看见一趟“广州-----北京”的车次,不知它是北上还是南下,就向一个急匆匆赶车的旅客打听。他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对,去北京。”于是我也跟着上了车。
我用仅有的全部财产-----一块钱买了六个西红柿。心里明白,这六个西红柿就是我生命的最后防线了。
一路上我尽量忍饥挨饿,能多挺一会就多挺一会,实在撑不住了才生吞活剥地吃掉一个,从里到外,由皮及肉,我吃它个精精光光,连缔结都不剩。我得熬过两天两夜才能到家,在这期间,必须忍耐、坚持,再忍耐、在坚持。而这六个西红柿,便是我四十八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能量来源。我清楚它们的宝贵,每一个、每一口,都是极其宝贵的。
列车在喀嚓喀嚓前进,就像一头负重的牲畜在赶路,每迈出一步,筋骨关节都嘎吱嘎吱作响。车内已亮灯,窗外漆黑一片,已是深夜。许多乘客都闭着眼打瞌睡,只是从姿势上看并不舒服,毕竟这儿不是家。我也很困,却要强打精神,实在不行了也会大胆地迷糊一阵子。实际上我一直提心吊胆,怕有列车员查票,心里只盼着快点快点,赶快飞回我的家。
不知怎么才熬到郑州,换乘一趟去西安的车。这时候我只剩下最后两个西红柿了。每次我允许自己开吃的时候,都是贪婪地、尽情地享受每一口所带给我的莫大福幸,没有人知道它是多么的香甜和美味。
到三门峡后,本可以换乘汽车走公路,只需几个小时就能到达运城。可是我没钱坐汽车,只好顺着铁路继续向西,到陕西境内的蒙源再倒车。这将绕一个大圈,多费好多时间,而我也将忍受更多的折磨。西红柿已吃完,除了空气我什么也没有了,只能挺着、忍着,顽强地挑战生命的极限。
我还遇了点麻烦。一个列车员来检票,我无处可逃,还有几个人一同落网。他把我们带到办公室逐个处理。我向他说明情况,希望能照顾一下,他叫我先站到门外,继续处理其他几个。我看他无暇顾及我,就乘机溜了,躲到后面的人群里,把衫子也脱下来。这时候车快到站,开始减速,我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到了一个小站,正是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天空灰蒙蒙的。
从这儿经过的车都是东西走向,我等了下一趟又上去了。
终于到达蒙源。这儿是铁道的枢纽,去运城方向的车很紧张,每天只有两趟。我还得再等几个小时才能搭乘今天的最后一趟车。
这儿的地势很特别,两边都是高地,铁道就像在山谷中一样,其实也就是。
顺着台阶爬上去,站外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许多公共汽车在急切等待着顾客,一个个车主都扯着嗓门热情有加地招呼你上车,只需几块钱就可以顺利到达运城。
唉!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又回到站台等车。有一排七八辆食品车就停放在站台上。我只知道列车每到一站,窗外便有许多推车子叫卖的,倒不知车没来之前,他们就这么放着不管。不怕偷吗?也许他们觉得光天化日谁也不敢这么做,况且他们都是铁道上的,这儿就是他们的地盘,谁没事去招惹他们呢?
我慢慢靠近食品车,发现玻璃柜都上着锁,里面有诱人的面包、香肠、饮料,都是我急切渴望的。真想敲开它。
我环顾四周,附近并没有人注意,可以找块石头轻轻敲开一个窟窿,然后伸手进去拿一块面包。很有可能得手的。可我踌躇了半天也没敢下手。
我找块地方坐下来,晃来晃去使我头晕,我感觉胃部在扭动。。。。
车,终于来了。但上车的人太多了,而车厢里早已塞满了人。每个车门都挤着一大堆努力向上的人,太拥挤了!我夹杂其中也在拼命,我知道要是上不去,就得等到明天,而那时候。。。。
正在你死我活的当口,乘警去上前把门一关,害得我们一群人只好向其他车门跑去。许多人在爬窗,我也跟着想爬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急忙拉下了窗。我又随人们拥向前面的一个车门,回头望去,其他车门都已关闭,形势非常紧急。大家都很慌乱,乘警在一边大叫:“别挤,别挤!”但大家都更拼命了。乘警上来维持秩序,拨开我后面的几个人,把我推上去随手关了车门。我长出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车门上,感谢上帝!不知道那些被关在门外的人该怎么办,他们已没有机会搭上这趟车去他们要去的地方。火车启动了。
车上,人满为患,所有的空间都被占据。车厢里头根本没法进去,许多人顶着行李无法安置。别说行李了,脚都无处可放。汗水、臭味,你推我搡,吵吵闹闹,小孩在哭,大人在叫。。。。
我和好多人都团结在车门与过道的这点狭小地带,无处可逃。我只觉得呼吸困难,就把嘴凑到门逢上。
就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竟有个人头顶雪糕箱买雪糕,两块钱一个。随着那人的叫卖声,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儿是多么的拥挤、闷热,而雪糕是多么的冰凉、可口。只是价钱贵了点,简直是乘人之危。
有几个人买了,我羡慕地看着他们吃。从他们的咂巴声中可以判断出,那味道是多么的香甜,而我是多么的需要和渴求啊!那怕就只一口。然而没有人来考虑我,身边和我搭过话的也只顾自己尽情享用,也没让我品尝一口。
卖雪糕的转回来时已降价一块,再转过来只卖五毛。第一次买的人未免嘟囔吃了亏。其实只能怨市场经济在火车上的波动性太大。也应该同情卖主,他费了多大的劲才从这铁桶般的人团中挤过去,钻过来,就凭这股克服万难雪中送炭的精神,也理应获得相当的报酬。不过,如果他能赠送我这个可怜人一块雪糕的话,那他就是这世界上最最高尚和伟大的人了。
相比之下,推餐车的售货员就差劲多了。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骂骂咧咧地吆喝前面的人让路,谁也不敢招惹,只得努力往两边挤,实在让不开就攀住行李架腾空一会,为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屠夫让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到运城下车后,我都要腾云驾雾了。如果再延长几个小时,甚至就一会,我恐怕都要晕倒在车上了。
终于回到了亲爱的运城,我的故土家乡!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再走五十里的路程就可以回到我的家,我实实在在的家。
不过,脚下并不踏实,浑身也软弱无力,连吸口气都觉得费劲。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可我却挺不下去了。有那么一晃忽,我想起了舅舅,他就在运城。但我并不想去找他,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
我能感觉到,死神-----那可怕的死神已向我张开了怀抱。
我别无选择,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找个饭摊,吃!
我瞅中一家卖馅饼的饭摊,进去坐下,要了五个饼子一大碗稀饭。饭来后,我都要成了牲口,大口大口地吃。我什么也不管,我只管吃、吃、吃!几个饼子和一大碗稀饭三下五除二被我消灭,再要一碗,再消灭。
总算吃饱喝足,感觉舒服多了,生命又重新复苏过来,再看外面的行人、车辆都是实实在在的,空气和阳光也是实实在在的。
我坐在那儿,心安理得的,奇怪自己竟一点也不紧张。
我开始演戏,摸摸口袋,故作惊讶地说:“糟了,我的钱丢了。”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向我摆摆手说:“那就算了。”
我没想到就这样轻易被开脱。也亏自己选择得好,这里的饭摊都是附近的农民摆的,他们大多淳朴、善良,不像外头的那些人,投机钻营、冷漠自私。尤其是这些中年妇女,心肠最慈善。
我过意不去,看见有一盆脏碗就蹲下去洗,一边说:“我给你干活吧。”摊主笑了,“算了,算了,不就是一两块钱吗?”我执意要做,她也只好随我。
那天我就在饭摊上帮忙,晚上和摊主的儿子睡一张床,像亲兄弟一样。
第二天,吃了早饭,告别了这家好心人。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愿好人一生平安!
坐车回到家,看着父母从熟悉的家里笑脸迎出,我真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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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庆幸自己终于捡了一条命回来,虽然颇费周折。想想几天前,自己就站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一无所有,茫然无措,未免不心有余悸。
整整五天,我满怀希望而去,又狼狈不堪而归。每日里都在与铁道、车站亲密接触,满眼都是来来往往的列车和急急忙忙的乘客,满耳尽是火车的喀嚓声和人群的嘈杂声。就是现在,坐在家里躺在床上,眼前还有人影在晃,耳边还有噪声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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